松江府的银子还在装船北上,几百里外的南京城,已经黑透了。
今夜的秦淮河,却似乎比往日冷清了几分。
媚香楼,这可是秦淮河上赫赫有名的销金窟。
往日里这个时候,那绝对是笙歌燕舞,红灯高挂。
满楼都挤满了那些穿绸戴玉的公子哥儿,还有那些自诩风流的复社名士,一个个摇头晃脑,为了博红颜一笑,几百两银子像流水一样往外撒。
可今,楼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老鸨李妈妈正站在门口,手里的帕子都快拧出水来了。
她不时地往门外张望,嘴里念叨着:
“怎么还不来人啊……这都什么时辰了,往常这时候,门槛都该被踩平了啊。”
正着,就见几个熟客缩头缩脑地走了过来。
李妈妈眼睛一亮,赶紧扭着腰肢迎上去。
“哟,这不是张公子、王公子吗?快请进,姑娘们都念叨……”
这话还没完,那几位公子看见她就像看见了鬼一样,连连摆手。
“不不不,李妈妈误会了。”
“我们就是路过,路过。”
完,几个人捂着脸,贴着墙根溜了,那速度比兔子还快。
“这是怎么了?”
李妈妈傻了眼。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河堤上传来。
那不是寻欢作乐的脚步声,那是带着杀气的军靴落地声。
“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原本还亮着几盏灯的周围几家青楼,立马这就把灯给灭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只见一队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手里没拿绣春刀,而是提着灯笼和算盘。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从五品官服的干瘦老头。
这老头长着一张马脸,三角眼,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叫赵剥皮,原本是户部的一个老吏,平时最爱挑刺儿。
后来被魏忠贤相中,调到了新成立的“南直隶娱乐税务稽查司”。
赵剥皮抬手一指媚香楼那块金字招牌。
“就是这儿。”
“根据眼线报,昨儿个晚上,这就有人挥霍了五百两银子,还没交个税。”
“进去,查!”
李妈妈还没反应过来,一群如狼似虎的税务吏就冲了进去。
没有打砸抢,也没有抓人。
这群人动作熟练地直奔柜台,一个控制住账房先生,剩下的就开始搬账本。
赵剥皮慢悠悠地踱步走进大堂,找了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下,端起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抿了一口。
“李妈妈是吧?”
赵剥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还在颤抖的老鸨。
“咱们也是老相识了,就不废话了。”
“按照魏公公新颁布的《奢侈税暂行条例》,凡是在娱乐场所单次消费超过十两银子的,得额外加征五成的奢侈消费税。”
“还有,你们这楼里姑娘们的收入,那也得按个人所得来交税,三成起步,上不封顶。”
李妈妈一听,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大人啊!这……这哪有这种规矩啊!”
“自古以来,这皮肉生意也就交个脂粉钱,哪有客官花钱还得额外再交钱的道理?”
“这……这以后谁还敢来啊!”
赵剥皮放下茶杯,脸色一沉。
“怎么?你想抗税?”
“抗税那就是抗旨,抗旨是什么罪名,你自己掂量掂量。”
这时候,那边查漳吏员拿着一个算盘走了过来。
“大人,查清楚了。”
“上个月媚香楼流水共计一万三千两。”
“其中单笔超过十两的,占了九成。”
“按照新税率,媚香楼需补缴税银……四千五百两。”
“另外,因为没有主动申报,还得罚款一倍,那就是九千两。”
“九千两?!”
李妈妈这回真晕了。
她这楼里一年的纯利也未必有这么多啊!
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大人饶命啊!奴家就是把楼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现银啊!”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抢地。
就在这乱糟糟的时候,二楼的楼梯口,传来了一声清冷的喝止。
“都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淡绿色衣裙的女子,缓缓走了下来。
她没有浓妆艳抹,只简单地挽了个发髻,但那张脸,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就是媚香楼的台柱子,秦淮八艳之一,李香君。
她走到赵剥皮面前,并没有像老鸨那样下跪求饶,而是微微福了一礼。
“这位大人,媚香楼愿意交税。”
这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连赵剥皮都愣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哦?李姑娘这话当真?”
“九千两可不是个数目。”
李香君淡淡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身边的丫鬟。
“去,把我的首饰盒拿来。”
“那里面的东西,应该够抵这一半的税款了。”
老鸨一听急了,爬过来抱住她的腿。
“我的祖宗哎!那是你的嫁妆啊!是你攒了一辈子的体己钱啊!”
“就这样给了这帮……”
她想骂“吸血鬼”,但看了眼赵剥皮阴森的眼神,硬是把话吞了回去。
李香君扶起李妈妈,轻声:
“妈妈,时代变了。”
“你还没看出来吗?”
“以前咱们靠着那些士大夫捧,靠着他们写几首酸诗就能抬高身价。”
“可现在,那些士大夫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她指了指窗外那些黑灯瞎火的青楼。
“那些没交税被封了门的,哪个背后没有大靠山?”
“可现在,靠山都倒了。”
“咱们这种浮萍,若是再不识时务,那就真得烂在泥里了。”
赵剥皮听得连连点头,甚至破荒地露出了一丝赞许。
“啧啧,不愧是李香君。”
“都女诸葛,我看你比那些读书人强多了,至少你看得清形势。”
“既然李姑娘这么痛快,那本官也不能不近人情。”
“这九千两,本官做主,只要你们交了本金四千五百两,那罚款,就免了!”
李香君再次福身。
“多谢大人。”
她转过身,对那个还在发呆的账房先生:
“去,把账上的现银都取出来。”
“如果不够,就把库房里的那些古董字画都拿出来抵债。”
“今晚,咱们媚香楼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这税交齐了。”
这时候,媚香楼的门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其中不乏那些刚才躲着走的“公子哥”们。
他们原本想看媚香楼的笑话,看李香君怎么被这些酷吏羞辱。
可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那个平日里高不可攀、连侯方域那种才子都要心伺候的李香君,竟然主动配合这帮“铜臭税吏”?
这让他们有一种信仰崩塌的感觉。
事情还没完。
就在赵剥皮清点完银两,准备收队的时候。
门外又来了一波人。
这波人阵仗不大,没穿官服,也没带兵器。
领头的是个穿着短打的精干汉子,手里拿着一个红绸子包着的帖子。
他径直走到李香君面前,却比那些官差客气得多。
“可是李香君李姑娘?”
李香君有些意外,点零头。
“正是。”
那汉子双手递上帖子。
“在下是皇家江南织造局的管事,奉魏公公之命,特来送帖。”
一听“织造局”,周围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现在谁不知道,织造局那就是财神爷,是魏忠贤的聚宝盆。
“魏……魏公公?”
李妈妈吓得腿都软了。
这刚送走瘟神,怎么又来了个阎王?
只有李香君依然镇定,接过帖子打开一看。
顿时,她那双一直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震惊。
帖子上只有寥寥几句话,但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诚邀李香君姑娘,明日前往织造局,为织工义演《大明海运歌》,魏忠贤。”
“义……义演?”
李妈妈凑过来一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可是织造局啊!
那里面的织工现在可是几万饶大厂子。
魏忠贤竟然请一个青楼女子去给那帮做工的泥腿子唱戏?
这要是传出去……
那管事笑着:
“魏公公了。”
“李姑娘深明大义,是这次秦淮河上第一个主动足额纳税的模范。”
“公公很欣赏。”
“以前你们唱戏,那是唱给那些只会喝花酒的老爷们听,那是靡靡之音。”
“公公想请李姑娘换个唱法。”
“去唱给那些为大明织布、为大明赚钱的工人们听。”
“这江…与民同乐。”
“魏公公还了,只要李姑娘去了,媚香楼以后就是织造局的定点接待商户。”
“以后那些来跟织造局做生意的皇商们,我们都会推荐来这儿谈事。”
轰!
这句话一出,围观的人群彻底炸了。
这哪是去唱戏啊!
这是直接给媚香楼颁了一块金字招牌啊!
有了织造局罩着,有了那帮腰缠万贯的新贵皇商当客源。
这媚香楼以后还不得横着走?
角落里,几个原本是媚香楼常客的复社士子,此刻脸黑得像锅底。
其中一个咬牙切齿地骂道:
“呸!不知廉耻!”
“竟然去给那帮下贱工头唱戏!”
“还要给那个殉头子捧臭脚!”
“李香君,你堕落了!你愧对我们这些读书饶栽培!”
这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大堂里格外刺耳。
李香君猛地回头,目光如剑,直刺那个话的士子。
那就是平日里整在她面前谈论家国下、每次却连酒钱都要赊漳“张公子”。
她冷冷一笑,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
“堕落?”
“张公子,你我堕落?”
“请问张公子,你们整日里高谈阔论,救过几个灾民?捐过几两军饷?”
“你们所谓的栽培,不过是想让我变成你们养在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供你们把玩、装点你们的门面罢了。”
她向前一步,逼视着那个张公子。
“而魏公公,虽然手段狠辣,但他至少实实在在地让几万织工有了饭吃。”
“他把从你们这里收上去的税银,送去了北方边关,变成了将士们手中的刀枪,保护着你们在这里苟且偷安!”
“现在,我用自己的银子交税,我用自己的嗓子去给那些劳动者唱歌。”
“我不觉得这是堕落。”
“我觉得,这比陪你们吟那些无病呻吟的酸诗,要有尊严得多!”
“你……你……”
张公子被怼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
指着李香君“你”了半,最后只憋出一句:
“唯女子与人难养也!”
完,也不敢再待,灰溜溜地钻进人群跑了。
李香君转过身,对着那织造局的管事行了一礼。
“请转告魏公公。”
“明日,香君必至。”
“香君会带着这媚香楼所有的姐妹,去为那些织工……好好唱一出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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