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比福建的海风要干冷得多。
郑芝龙站在午门外的广场上,紧了紧身上的狐裘,那是他刚在京城最贵的皮货行买的。
他虽然穿着正一品武官的斗牛服(虚衔),但那种常年在海上漂泊的野性,还是让他在这群也等待朝见的文官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身边站着个半大孩子,七八岁的模样,眼睛乌溜溜的,好奇地四处张望,没有半点怯场。
这就是郑芝龙的长子,郑森。
“爹,那就是紫禁城吗?”
郑森拽了拽郑芝龙的袖子,指着那巍峨的城楼。
郑芝龙一把按住儿子的手,低声喝道:“这里规矩大,别乱指!那是皇上住的地方。”
他嘴上虽然这么,心里却是有几分不屑的。
这紫禁城再大,也关不住他郑芝龙这颗见过汪洋大海的心。
他这次进京,对外是奉旨述职,其实心里门儿清。
皇帝那道旨意里写得明白:“非是君臣奏对,乃是同道商贾。”
这话要是别人的也就算了,可这是从皇帝嘴里出来的,那就有点意思了。
这就不是来让他磕头的,是来让他做生意的。
“宣!郑芝龙觐见。”
王承恩那破锣嗓子又响了起来。
郑芝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带着郑森,迈步走进了那扇象征着大明最高权力的宫门。
他没得选。
福建那边的日子也不好过。
虽然他已经受了招安,但那些文官还是看不起他,动不动就掣肘,粮饷也是给得扣扣索索。
这次皇帝给的饵太香了。
香到他哪怕知道这可能是个坑,也得闭着眼睛往里跳。
这一次见驾,并不是在金銮殿。
而是在有些杂乱的御书房。
郑芝龙一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着了。
这哪里像是个皇帝的书房?
倒像是个西洋传教士的藏宝阁。
地上摆着几个巨大的木架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西洋地球仪、星盘,墙上还钉着几张巨大的海图。
甚至在角落里,还摆着几个像是用来观测星象的铜管子。
朱由检正围着一个两人多高的地球仪转圈,手里还拿着根那种教私塾先生用的教鞭。
他没穿龙袍,而是一身简单的常服,袖口还沾着点墨迹。
“臣郑芝龙,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芝龙赶紧带着郑森跪下,磕头那是实打实的,地板都在响。
“起来吧,起来吧。”
朱由检头也没回,依旧盯着那球上看。
“朕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过来,郑爱卿,你且来看看这个。”
郑芝龙有些懵,但还是依言站起来,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看这儿。”
朱由检用教鞭指了指地球仪上的一块。
“这是大明,这是福建。”
教鞭往东一划。
“这是倭国。”
再往南划了一大圈。
“这是吕宋,这是南洋。”
“郑爱卿,这些地方,你应该比朕熟吧?”
郑芝龙看了一眼那个球,心里虽然惊骇这东西画得如此精细,但嘴上还是谦虚道:“臣……早年在海上讨食,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
朱由检笑了,转过身来,那眼神亮得吓人。
“你那叫略知一二?那整个大明,恐怕就没人懂海了!”
“朕听,你在日本平户还有宅子?还在海上跟红毛番(荷兰人)打过仗?”
“这……这都是臣年轻时的荒唐事,让陛下见笑了。”
郑芝龙额头有点冒汗,这皇帝怎么连这都清楚?
“荒唐?不,那是本事!”
朱由检把教鞭一扔,走到书桌前坐下。
“坐!”
太监搬来了两个绣墩。
郑芝龙和儿子谢恩坐下,屁股只敢沾个边。
“郑爱卿啊,朕今儿个叫你来,不为别的。”
朱由检拿起茶杯,轻轻撇着浮沫。
“就为了一件事。”
“朕想买你的这些本事。”
“买?”
郑芝龙心里咯噔一下,这皇帝话怎么跟个做买卖的一样?
“不错,就是买。”
朱由检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那种帝王的压迫感瞬间就上来了。
“朕要买你两条船,不,要买你整个船队,还有你那些不怕死的兄弟。”
“替朕做一笔大的买卖。”
郑芝龙喉咙动了动,他大概猜到是什么了。
“陛下是指……运粮?”
“聪明人。”
朱由检打了个响指。
“现在那些江南的大老爷们,把运河给朕堵了。”
“京城里一百万热着吃饭,他们这是想饿死朕,看朕的笑话。”
“郑爱卿,你,这事儿朕能忍吗?”
“臣……以为不能忍!”
郑芝龙立马表态。
“那帮酸儒,整就知道耍嘴皮子,真要干事儿,还得靠我们这些……”
他差点把“粗人”两字出来,赶紧又咽了回去。
“靠我们这些为国分忧的忠臣!”
朱由检大笑起来。
“对!就是要靠你们!”
“所以,朕也不跟你玩那些虚的。”
“咱们打开窗亮话。”
“朕要你把在福建、广东的所有大船,哪怕是只能装几百石的船,都给朕调过来。”
“把那些被那个魏忠贤在南直隶抄出来的大米,统统装船,走海路,给朕越津卫来!”
“时间,朕只给你一个月!”
一个月?
郑芝龙心里盘算了一下。
这时间倒是够了,只要风向好,半个月就能跑个来回。
这事儿不难,难的是……之后呢?
他可不想替朝廷干完活就被一脚踢开。
“陛下,这……调船容易,运粮也不难。”
郑芝龙斟酌着词句,试探着问道。
“只是这船夫兄弟们,大老远地跑一趟,这吃喝拉撒,还有这海上的风浪风险……”
“这要是没点奔头……”
他在跟皇帝谈条件。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要是换了别的皇帝,早把他推出去斩了。
但朱由检不仅没生气,反而露出了赞赏的表情。
“要奔头是吧?朕给你!”
他从袖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份圣旨,扔到郑芝龙面前。
“自己看。”
郑芝龙颤抖着手打开那明黄色的卷轴。
只看邻一眼,他的心就狂跳起来。
圣旨上的字不多,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座金山。
第一条:封郑芝龙为“靖海侯”,世袭罔替!
这可是侯爵啊!大明朝除了开国那会儿,这种硬邦邦的世袭爵位那比铁券还难拿!
第二条:授“大明海运总兵官”,节制沿海所有水师,专司海运事宜。
这就等于把大明的海防大权交给他了!
第三条:这才是最让郑芝龙眼红的——
准许郑芝龙在津卫、宁波、泉州三地设立市舶司,由郑家独家代理!
凡是对倭国、对朝鲜,甚至对南洋的贸易,除了朝廷抽的那点税,剩下的全是他的!
而且……运一石粮,许其半成利润!
这……这是真的吗?
郑芝龙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这不仅仅是洗白上岸,这是直接把他从一个海盗头子,变成了一个大明最大的官商!
这其中的利润,何止千万两?
比起这个,他在海上抢的那点钱,那就是要饭的!
“陛下……”
郑芝龙捧着圣旨的手都在抖。
“这……这赏赐太厚,臣……臣受之有愧啊!”
“有愧?”
朱由检冷哼一声。
“这侯爵的帽子可不好戴,郑爱卿。”
“朕给你这些,是要你拿命来换的!”
“你也知道,江南那帮人可不是吃素的。”
“你在海上走,他们就会在海上拦。”
“他们会收买海盗,会勾结倭寇,甚至会动用卫所的水师来劫你的船!”
“你,敢接吗?”
郑芝龙把圣旨往怀里一揣,猛地磕了个响头。
抬起头时,那眼里的贪婪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狠劲。
“陛下放心!”
“臣是在刀尖上滚过来的!”
“要是论写文章,臣不如那帮酸儒。”
“可要是论在海上杀入放火、黑吃黑……”
“哼!就是龙王爷来了,也得给臣让路!”
“别劫船了,就算他们把海给填了,臣也能把船给推到津卫来!”
“好!”
朱由检拍案而起。
“朕就是喜欢你这股子匪气!”
“有些事,君子做不了,只能让你们这帮豪杰来做。”
“只要你能把粮运来,朕保证,这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作数!”
“而且……”
朱由检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旁边那个一直安静坐着的郑森身上。
“这孩子叫什么?”
“回陛下,那是犬子,名叫郑森。”
郑芝龙赶紧拉了拉儿子的袖子。
郑森立刻从凳子上滑下来,学着大饶样子磕头。
“草民郑森,拜见皇上。”
声音清脆,一点都不怯场。
朱由检走过去,弯腰扶起这个家伙。
他仔细看了看这张稚嫩的脸。
这就是那个将来要替大明收复台湾、甚至差点打进南京的国姓爷啊。
“这孩子长得……英气。”
朱由检拍了拍郑森的脑袋,语气变得柔和起来。
“看着就有一股子浩然正气。”
“比你这个当爹的强。”
郑芝龙只能在一旁陪笑:“是是是,这子读书比臣好。”
“朕听,你这儿子时候是在倭国长大的?”
“是,他娘是倭国田川氏。”郑芝龙答道,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皇帝提这茬干嘛。
“嗯,有倭国血统,却是我大明的种。”
朱由检点点头,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样吧,郑森这个名字,太普通了。”
“而且你常年在海上漂泊,带着孩子也不方便。”
“这孩子朕看着喜欢,就留他在京城吧。”
“朕让他进国子监读书,做朕的……子门生。”
“对了,朕再给他赐个名。”
“就江…成功。”
“郑成功。”
郑芝龙听到这话,心里头是五味杂陈。
喜的是,儿子成了子门生,还被赐名,这可是大的荣耀!
怕的是,这明摆着就是质子啊!
要是他在海上有异心,这儿子的命可就……
但他敢拒绝吗?
不敢。
而且……这也是皇帝对他也是的一种保护和信任。
只有把肉票扣在手里,这笔买卖才做得安稳。
“臣……代犬子谢陛下隆恩!”
郑芝龙再次磕头,这次更加用力。
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了。
既然已经在一条船上了,而且把未来都押上了,那就只能跟着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干到底了!
“成功啊。”
朱由检摸着孩子的头。
“这个名字,你要记住了。”
“朕希望你将来,做什么都能成功。”
“哪怕是大厦将倾,你也能给朕把它扶起来!”
的郑森虽然不太懂这话的深意,但还是用力地点零头。
“草民……臣遵旨!”
送走了郑芝龙父子,朱由检重新坐回书桌前。
他看着那个地球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棋子已经落下去了。
这颗棋子既是破局的关键,也是一把双刃剑。
但他没得选。
要打破这僵局,就得用猛药。
“王承恩。”
“奴婢在。”
“传朕的口谕给魏忠贤。”
“让他配合郑芝龙。”
“既然那帮人想在海上玩火,那就让魏忠贤在岸上给他们把火烧得更旺点。”
“告诉他,谁要是敢给海盗送补给,或者敢私自出海给郑芝龙捣乱。”
“杀无赦!”
“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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