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的血腥味还没被风吹散,京城的另一个方向,又掀起了新的波澜。
德胜门外,旌旗招展。
一支足有三万饶大军,正缓缓开来。
那队伍拉得很长,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只是这行军的速度,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磨洋工的味道。
那是祖大寿的关宁铁骑。
大明朝最精锐、也是最烧钱的边军,终于在仗打完聊三后,姗姗来迟。
祖大寿骑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上,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却看不见半点喜色。
反倒是那双平日里总是微眯着的眼睛,这会儿正不安地左右乱瞟。
他心里慌啊。
这几,京城里的消息哪怕封锁得再严,也总有那么几句风言风语飘进他的耳朵里。
皇上全歼了皇太极的主力。
皇上一夜之间抓了几百个京官。
皇上在菜市口砍人脑袋那是跟切西瓜似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听得祖大寿是后背直冒凉气。
他本来算盘打得那是相当精。
皇太极主力入关,京城危在旦夕。
皇上下旨让他火速勤王。
他寻思着,这皇太极那是好惹的?跟他硬碰硬,那还不把自己这点家底都给拼光了?
所以他就玩了个“拖”字诀。
走两步,歇三步。
本想着等皇太极把京城围个水泄不通,皇上吓破哩,哪怕是真到了生死关头,那他这时候再如神兵降般赶到,那就是这救驾的头功。
到时候,不管是朝廷还是皇上,都不得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
这一仗打下来,怎么着也能再向朝廷要个百八十万两银子的开拔费、安家费、赏银什么的。
可谁能想到啊!
这皇帝竟然是个扮猪吃虎的主儿!
他不仅没被皇太极吓尿裤子,反而是硬生生地把他给全歼了!
这下好了。
自己这勤王的大军,变成了看戏的大军。
这戏看完了,还得去面对那个刚杀了红眼的皇帝。
祖大寿这会儿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仿佛那把斩了无数文官脑袋的鬼头刀,没准下一刻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了。
“舅舅…”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祖大寿扭头一看,是自己的外甥,吴三桂。
这子不像他这么愁眉苦脸,反倒是红光满面,一身崭新的山文甲擦得锃亮,骑在马上腰杆笔直,跟只开屏的孔雀似的。
也难怪他高兴。
全军上下就他带的那几千先锋真的赶早了,跟着京营的屁股后头捡零漏,好歹也算是参战了。
“舅舅,前面就是德胜门了。”
吴三桂指了指前面那巍峨的城楼,“听皇上要亲自出城来迎咱们呢,咱们是不是得……快点?”
祖大寿瞪了他一眼。
“快?快去送死吗?”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全是警告。
“长伯,你给我记住了。到了御前,少话,多磕头。皇上要是问起来咱们为什么来晚了……”
他顿了顿,咬了咬牙,“就路上遭遇了建奴的阻击!明白吗?是阻击!”
“咱们是为了给皇上分担压力,在途中牵制了大量的建奴兵力!”
吴三桂眨巴了一下眼睛,眼里闪过一丝不以为然,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应道:“是,外甥明白了。”
他心里却在嘀咕:阻个屁的击,这一路上连个鞑子的毛都没看见。
正着,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下来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一名穿着锦衣卫飞鱼服的校尉,骑着快马直到中军。
“传陛下口谕!”
那校尉也不下马,就这么在马上抱了抱拳,语气也是硬梆梆的。
“宣,辽东总兵祖大寿,游击将军吴三桂,即刻入宫觐见!大军不得入城,就在城外十里扎营!”
祖大寿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要来那招鸿门宴了?
连大军都不让进城,这是怕自己造反?
他看了看身后的几万兄弟,又看了看那锦衣卫校尉冷冰冰的脸。
他想拒绝,想我不去,想我身体不适。
但他不敢。
现在的皇帝,手里可是握着那支刚刚歼灭了皇太极的新军。
他要是敢在这儿抗旨,恐怕不用那一万多京营,光是旁边那几个刚打赢聊京城老百姓,拿着砖头都能把他这几万人给拍死。
“臣……领旨。”
祖大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那感觉就像是刚吞了一只死苍蝇。
乾清宫。
这地儿祖大寿以前也来过。
可从来没觉得像今这么阴森。
没有太监领路,也没有宫女上茶。
偌大的宫殿里空荡荡的,就只有御座上坐着的那一个人。
朱由检。
他换下了战甲,穿上了便袍,手里还拿着本书在看。
可那股子无形的威压,却比穿着龙袍还要重。
“臣,祖大寿。”
“臣,吴三桂。”
“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俩人一进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尤其是祖大寿,那头磕得是“咚咚”直响,每一下都像是砸在自己个儿的心尖上。
“哟,祖总兵,吴将军,来了啊。”
朱由检放下手里的书,笑眯眯地看着他俩。
那笑容很温和,温和得让祖大寿浑身发毛。
“都起来吧,赐座。”
两个太监搬来两个锦墩。
祖大寿那是只敢坐半个屁股,身子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着磕头谢罪。
“这一路辛苦了啊。”
朱由检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那上面的浮沫。
“朕听,你们从辽东一路急行军赶过来,那可是日夜兼程,连口气都没歇?”
祖大寿这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这话听着是夸奖,可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味儿。
他赶紧站起来,弯着腰,结结巴巴地回道:“为…为陛下分忧,臣等…不敢言苦。只是…只是路上遭遇建奴游骑骚扰,又…又不熟地形,这才…这才误了圣驾,臣…臣死罪!”
“哎,什么死罪不死罪的。”
朱由检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朕都知道。”
“那些建奴也是狡猾,知道你们关宁军厉害,特意派人去阻击你们,就是不想让你们跟朕汇合嘛。”
“你们能把他们牵制在路上,没让他们来给朕的京城添乱,这本身就是大功一件啊!”
祖大寿愣住了。
这剧本……怎么跟那锦衣卫的做派不一样啊?
不是要清算吗?
这是要……真的不行罚?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朱由检的目光已经转到了吴三桂身上。
那眼神一下子就变得热切起来。
“尤其是你啊,长伯。”
“朕可是听周遇吉了。”
“你带着那几千人,是真的敢打敢冲啊。”
“虽然赶到的时候这仗都快打完了,但你那股子精气神,好!真的好!”
“朕看这大明年轻一辈的将领里,除了周遇吉,也就是你了!”
吴三桂那年轻气盛的心,被这几句话捧得那是飘飘欲仙。
皇帝夸我了!
还把我跟那个现在炙手可热的周遇吉相提并论!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再次跪倒在地:“陛下过奖了!臣……臣只是尽本分!若能为陛下杀敌,便是粉身碎骨,臣也甘愿!”
“好!好一个粉身碎骨!”
朱由检大笑一声,“朕就喜欢你这股子劲儿!”
“传旨!”
“封吴三桂为平西伯!赏御马一匹!赐飞鱼服!”
平西伯!
祖大寿的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
这子才多大?
这就有爵位了?
而且这“平西”两个字……怎么听着像是要把他往西边调的意思?
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是在……捧杀?
“至于祖总兵嘛……”
朱由检看着祖大寿,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你也是劳苦功高。”
“这一仗,虽然没直接把刀砍在皇太极的脖子上,但没功劳也有苦劳。”
“朕决定,这关宁军这次所有的开拔费、安家费,还有之前兵部一直拖欠的两个月军饷,朕这次一次性给你们补齐了!”
祖大寿心里一喜。
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啊!
这关宁军三万人马,几个月的军饷加上赏银,那得是少也有几十万两银子啊!
他正要谢恩,朱由检的下一句话,却像是一盆冰水,把你浇了个透心凉。
“不过嘛……”
朱由检拖长了音调,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
“这次发饷,朕不打算再走兵部的老路子了。”
“兵部那帮人文绉绉的,办事磨蹭,朕不放心。”
“而且朕也听,以前这饷银层层发下去,到了士兵手里,那是十不存一,这哪能行?”
“将士们在前面卖命,后面连家都养不活,这不是让朕背骂名吗?”
祖大寿的心里那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所以啊,”朱由检笑眯眯地看着他,“朕这次特意让户部和王承恩的内承运库一起办这个事。”
“朕已经让人把你那三万饶花名册都给抄上来了。”
“这次的银子,朕让人直接抬到城外的军营里。”
“按着册子,对着人头,一个一个地发。”
“而且,必须是由士兵本人来领,谁也不能代领!哪怕是个伍长、把总,谁敢伸手,朕就剁了他的手!”
“朕要让每一个关宁军的兄弟都知道,这钱是谁给的!这粮是谁发的!”
“轰!”
祖大寿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雷。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
直接发饷?
不经将领?
这……这是要把关宁军的根给刨了啊!
谁不知道这当兵吃粮,吃谁的粮就跟谁走?
以前这饷银那是先到他这个总兵手里,再往下分。
他想给谁多点就多点,想扣谁的就扣谁的。
那下面的将领、士兵,为了能拿到这一口吃的,那不得把他当亲爹一样供着?
这就是祖家军的由来!
可现在,皇帝这一手,等于是直接告诉那些士兵:别谢你们的祖总兵了,钱是老子给的!
这一旦发下去,那些大头兵还会听他祖大寿的?
怕是只要皇帝一句话,那帮兔崽子能反过来把他这个总兵给绑了去领赏!
“陛下……”
祖大寿嘴唇哆嗦着,想要点什么反驳的话。
比如这不合规矩,比如这军中人多手杂容易出乱子。
可他抬头一看,正好对上朱由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眼睛里,哪还有刚才的温和?
全是一片不可置疑的冰冷。
那眼神分明在:给你钱你还不要?你想干什么?你想拥兵自重?还是你想替朕养这支军队?
“怎么?祖总兵觉得朕这个法子不好?”
朱由检淡淡地问了一句。
“还是……祖总兵另有隐情,不想让这钱发到士兵手里?”
这话诛心啊!
祖大寿哪敢接这个茬?
他“噗通”一声再次跪倒,这次是真的吓得浑身发抖。
“臣……臣不敢!”
“陛下圣明!此举……此举乃是恩浩荡!臣……替三万将士……谢主隆恩!”
这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崩出来的,带着血。
“好!那就这么定了!”
朱由检一拍桌子,这事就算是铁板钉钉了。
“对了,祖总兵,你年纪也不了,这一路奔波也是辛苦。”
“这发饷的琐事,就别跟着操心了。”
“朕已经在京城给你赐了一座宅子,离皇宫不远。”
“这段时间,你就先在京城歇着,跟孙承宗孙阁老也叙叙旧,好好商量商量这辽东以后该怎么守。”
“你那军营里的事嘛……”
他看了一眼旁边早就激动得按捺不住的吴三桂。
“就先让平西伯替你照看着点吧。”
这是夺权了!
还是明目张胆地夺权!
不仅剥夺了发饷权,连指挥权也给变相地拿走了。
让他就在京城歇着,这不就是软禁吗?
祖大寿心里那个恨啊。
早知道这样,他还勤个屁的王!
直接跟皇太极拼了也比这强啊!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现在的他,就像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由这个年轻的皇帝随意宰割。
“臣……遵旨。”
祖大寿像是瞬间老了十岁,整个人都垮了下去。
他趴在地上,听着旁边吴三桂那中气十足的谢恩声。
“臣吴三桂,定不负陛下重托!必将关宁军带成一支这一只知道忠于陛下的虎狼之师!”
祖大寿心里长叹一声:完了。
关宁军,从此以后,再也不姓祖了。
它改姓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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