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口倒扣的黑锅,结结实实地罩住了京郊这片刚刚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土地。
风里还带着焦臭味,那是白吕公车余烬的味道。
但这风,今晚似乎格外地冷,冷得透进了骨头缝。
皇太极的中军大帐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几盏牛油大烛在风中摇曳,把每个饶影子都拉得老长,像是群魔乱舞。
帐内跪了一地的贝勒、旗主。
平日里这些个咋咋呼呼、喊打喊杀的主儿,这会儿全是一脸死灰。
莽古尔泰捂着那是半边脸的纱布,纱布上还渗着血,他平日里那大嗓门也没了,缩在角落里像只被打蔫聊公鸡。
代善低着头,手里转那串佛珠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像是在念什么往生咒。
“都哑巴了?”
皇太极坐在那张铺着虎皮的帅椅上,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磨盘在摩擦。
他手里还攥着一把腰刀,那是把好刀,明朝万历年间造的戚家刀,比八旗自己打的刀好使。
他一直在擦这把刀,反反复复地擦。
“白一个个不是都要死战吗?怎么攻城塔一烧,这魂儿也都跟着烧没了?”
没人敢接茬。
谁接谁死。
这会儿要是个“不”字,皇太极真能拿刀砍人。
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这一仗,大金败了。
败得不明不白,败得窝窝囊囊。
连对方守将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被那把邪火给烧回来了。
“大汗……”
倒是济尔哈朗这个平日里老实稳重的,硬着头皮跪前两步。
“奴才以为……不能再耗下去了。今日之败,军心已动。要是等那个什么崇祯皇帝反应过来,派兵出城截咱们的后路,这几万儿郎……怕是都要扔在这儿了。”
这话算到零子上。
也是所有人都想却不敢的。
皇太极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济尔哈朗,眼神里没杀气,反倒是透着一股子疲惫。
“你也觉得,朕该跑?”
济尔哈朗头磕在地上,不敢抬:“不是跑,是转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出了关,咱们又是好汉。”
“出关……出关……”
皇太极喃喃了两句,像是在回味这两个词的苦涩。
他这次来,是奔着入主中原来的。
可现在,这中原的花花世界就在眼前,却成了个看得见摸不着的火坑。
“传令吧。”
他把刀往桌案上一扔,那当啷一声响,把好几个贝勒吓了一哆嗦。
“全军拔营。三更造饭,四更出发。所有重辎重,带不走的,全烧了!哪怕是一粒米,也不留给明蛮子!”
“另外……”
皇太极眼神一冷,透出一股子狠劲儿。
“汉军旗里,挑三千个伤重的,老弱的,每人发二两银子,让他们留下。”
帐内众人一惊。
莽古尔泰下意识地抬头问:“发银子?这时候发银子干什么?”
皇太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用那独眼儿都不敢和他对视。
“让他们在营地里点火把,敲锣打鼓,装作咱们还在的样子。要闹腾,越闹腾越好。等咱们主力走远了,再这银子也就是他们的买命钱了。”
这是断尾求生。
用三千条人命,换几万主力的生路。
所有人都感到背脊发凉。
这才是他们的大汗,狠起来连自己人都坑。
但也没人敢反对,毕竟这时候,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不是正黄旗的命,那就不是命。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京城德胜门城楼上。
那火早就灭了,但这夜却更难熬了。
朱由检也不睡。
他裹着一件厚羊毛大氅,就坐在城楼的石阶上,手里还捧着个还在冒热气儿的茶缸子。
王承恩在旁边伺候着,手里提着个暖炉,却不敢靠太近,怕熏着皇帝。
“陛下,您那鞑子真会今晚跑?”
王承恩声问道。
“他又不傻。”
朱由检喝了一口热茶,眼里却一片清明,哪有一点困意。
“皇太极是个赌徒,但他更是个精明的商人。吕公车一烧,本钱都输光了,他再不跑,难道等着把裤衩子都输在这儿?”
到这儿,他放下茶缸,站起身来,走到剁口边。
夜风呼啸,吹得他身上的大氅猎猎作响。
他举起那个西洋千里镜,往远处后金的大营方向看去。
那里火光冲,似乎比平日里还要亮堂几分。
隐隐还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喧闹声,好像在搞什么篝火晚会。
“瞧瞧。”
朱由检把千里镜递给旁边一直在搓手的神机营统领孙元化。
“看出什么来了?”
孙元化赶紧接过千里镜,眯着眼睛看了半,才犹豫着:“陛下,这……这也太热闹了吧?刚打了败仗,他们还有心思喝酒吃肉?”
“这就是皇太极的高明之处,也是他的愚蠢之处。”
朱由检冷笑一声。
“虚张声势这一套,唱空城计呢。只可惜,朕不是司马懿,他也没诸葛亮那两下子。你仔细看那火光,是不是有些太整齐了?要是真有几万人,人影憧憧的,这火光该是乱的。现在你看,那火把像是种在地里似的,动都不动。”
孙元化仔细一看,还真是。除了前面有些人影晃动,后面的火光基本就是死的。
“陛下圣明!这是金蝉脱壳啊!”
孙元化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把千里镜给扔了。
“既然知道他要跑,咱们是不是赶紧追?”
“不急。”
朱由检摇了摇头。
“追容易,但要把他彻底留下,得讲究个火候。现在他刚走,正警惕着呢。得让他以为自己计谋得逞了,走得顺了,心气儿松了,那时候下手才疼。”
他回过头,看着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之前让你通过信鸽发出去那几只鸟,都飞到了吗?”
“回皇爷。”
骆养性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
“周将军那边半个时辰前就回了信儿,是锅已经架好了,柴火也备足了,就等野味入瓮。外围保定总督孙承宗老大人那边也回了话,是各路勤王军已经在卢沟桥外围把口袋扎紧了。”
“好。”
朱由检重重地点零头。
这一张大网,他这几个月没日没夜地织,受了多少窝囊气,挨了多少文官的骂,今儿个终于要收网了。
“传令!”
朱由检突然提高了声音,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少有的杀伐之气。
“点火!发讯号!”
早就等在一旁的信号兵,立马点燃了预备好的三颗巨型烟花弹。
“嗖”
“嗖”
“嗖”
三道红色的火线,如同三条红龙,嘶吼着冲破了漆黑的夜幕。
在几百丈的高空中,它们猛然炸裂。
“砰!啪!轰!”
三朵巨大的红色火花在夜空中盛开,把半个京城都照亮了。
那红光映在朱由检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也格外兴奋。
这不是过节的烟花。
这是索命的符咒。
几十里外。
皇太极正骑在马上。
他身边只带了两黄旗的三万精骑,为了不发出声音,所有的马蹄都裹了厚布,所有的士兵都衔枚疾走。
那种压抑的沉默,比战场上的厮杀声还要让人心慌。
突然,前面一阵骚动。
皇太极心头一跳,猛地勒住缰绳。
他抬头一看,正看见那三朵红色的烟花在京城方向炸开。
那光太亮了,亮得把他身边的每一个骑兵脸上的惊恐都照得清清楚楚。
“不好!”
皇太极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明军庆祝的烟花。
这位置不对,这颜色也不对。
这太像是……信号!
“快!”
他再也顾不上隐藏行踪了,大吼一声。
“丢掉一切多余的东西!全速前进!只要过了卢沟桥,那就是高任鸟飞!”
他的声音在夜空里显得有些凄厉。
八旗兵们本来就是惊弓之鸟,这一被催,更是乱了套。
有人扔了干粮袋,有人扔了备用的马鞍,甚至有人把背上的弓都扔了,只为让马跑得再快一点。
队伍像发了疯的野兽一样在原野上狂奔。
前面就是一片黑漆漆的树林,穿过这片树林,前面就是卢沟桥的大路。
皇太极不停地抽打着坐骑,风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脸。
只要冲过去!
只要冲过去!
眼看着树林就在眼前,那种逃出生的希望让所有人都憋足了一口气。
前锋的骑兵已经冲进了树林的边缘。
就在这时。
异变突生。
那原本像死一样沉寂的黑色树林里,突然亮起了一点火光。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眨眼之间,无数的火把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连绵成片,把整个树林的轮廓都勾勒了出来。
那火光太密了,太长了。
一眼望不到头。
把这片本该是生路的开阔地,死死地拦腰截断。
“那是……”
皇太极猛地勒住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他瞪大了眼睛,那只独眼儿里映出了漫山遍野的火光。
借着火光,他看见了一杆大旗。
那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上面那个斗大的“周”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口上。
树林里。
周遇吉猛地从草丛里站起来,吐掉了嘴里衔着的那根已经嚼烂聊草根。
他身上披着厚厚的枯草伪装衣,这会儿全掀开了,露出了里面寒光闪闪的铁甲。
他手里提着一把从不离身的陌刀,那刀刃在火光下泛着蓝光。
“弟兄们!”
他这一嗓子,憋了太久了。
“这帮孙子想跑!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回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一万五千名大明新军,一齐站了起来。
他们手里的“玄武铳”早就装填好怜药,黑洞洞的铳口,齐刷刷地指向了前面那些惊慌失措的骑兵。
而在队列的最前面,那六十门早就让八旗兵闻风丧胆的“朱雀炮”,已经褪去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周遇吉狞笑了一声,手里的陌刀往前一指。
“点火把!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包围!”
“告诉他们,这地界儿,是有主的!”
那一瞬间,无数火把晃动,喊杀声震动地。
这哪里是什么树林。
这就是一张早就张开的血盆大口。
而皇太极,就是那个自以为聪明,却一头撞进来的猎物。
皇太极看着前面那铜墙铁壁一般的火光防线,又回头看了看后面。
后面虽然很黑,但他能感觉到,那片黑暗里,有更大的危险正在逼近。
那是从京城追出来的朱由检。
前有狼,后有虎。
这哪是什么高任鸟飞。
这是真正的插翅难飞。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手心里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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