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疼。
右腿的疼痛,心里的烦躁,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无力釜—
像被困在透明的琥珀里,看得见世界,却碰不到,喊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一点点把自己凝固。
过马路时,绿灯快结束了。
她加快脚步,拐杖却打滑了一下。
身体失去平衡,她本能地伸手去抓什么,却什么也没抓到。
就在要摔倒时,一只手扶住了她。
“心。”
是个年轻男人,戴着眼镜,穿着西装,像是附近上班的白领。
他扶稳陆燃,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陆燃甩开他的手。“没事。”
“需要帮忙吗?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陆燃打断他,声音冷硬,“我自己能走。”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被她的态度刺到了。
他收回手,耸耸肩,转身走了。
陆燃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汇入人群,忽然觉得很可笑。
她在干什么?对关心她的人发火?像个刺猬一样扎所有人?
可是不这样,她又能怎样?
对每个人微笑,“我很好,谢谢关心”?假装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做不到。
阳光太刺眼了,照得她头晕。
她继续往前走,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喧闹的街道上几乎听不见。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她停下来,买了包烟。
收银员是个姑娘,找零时多看了她几眼——
也许是因为她的腿,也许是因为她苍白的脸色,也许只是因为好奇。
陆燃没在意。
她拿着烟走出便利店,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点了一支。
烟雾吸进肺里,辛辣,刺激,像某种自虐。
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自己的生活。
只有她,被困在这里,困在这个破碎的身体里,困在这些理不清的情绪里。
一支烟抽完,她站起来,继续往公寓走。
回到公寓时已经下午三点。
颖不在,应该是去买菜了。
陆燃关上门,把拐杖靠在墙边,然后整个人滑坐在地板上。
空调没开,房间里闷热得像蒸笼。她靠着门,闭上眼睛。
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
不是身体的累,是心里的累。那种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的累。
她就这样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
直到门被敲响,颖的声音传来:“燃姐?你在吗?我忘带钥匙了。”
陆燃没动。
“燃姐?”颖又敲了敲,“燃姐你没事吧?”
她还是没动。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颖打电话的声音:“……周医生,燃姐可能出事了,门锁着,我叫她也没反应……
她从康复中心跑了,我也不知道她回没回来……好,我等你。”
陆燃睁开眼睛,盯着对面的白墙。
周岚要来了。
那个温柔的心理医生,又会用那种理解的眼神看着她,一些“我懂你的感受”之类的话。
她不需要懂。没人能懂。
十几分钟后,门锁转动,颖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看见陆燃坐在地上,她吓了一跳:“燃姐!你怎么坐地上?凉!”
她过来扶陆燃,陆燃推开她。“别碰我。”
颖的手僵在半空。
她看着陆燃,眼圈红了:“燃姐,你别这样……王医生打电话给我了,你在康复中心发脾气。
我知道你难受,但你不能这样折腾自己……”
“出去。”陆燃,声音很平静,但里面的冷意让人发颤。
“燃姐……”
“我让你出去。”
颖咬着嘴唇,眼泪掉下来了。
但她没走,只是徒门口,靠着墙站着。
“我不走。周医生马上来了,等她来了我就走。”
陆燃没再理她。
她重新闭上眼睛,把自己缩成一团。
地板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很舒服,像某种惩罚。
又过了半时,门铃响了。
颖去开门,周岚走进来。
她今穿得很简单,白色衬衫配卡其色长裤,
头发松松挽着,脸上带着温和但担忧的表情。
“陆燃。”她轻声唤道。
陆燃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
周岚对颖点点头,颖擦擦眼泪,轻声:“那我先出去买菜,周医生,麻烦你了。”
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陆燃和周岚。
周岚没立刻话。
她走到陆燃身边,也在地板上坐下,和陆燃并肩靠着门。
动作很自然,没有刻意靠近,也没有刻意保持距离,
就像两个累聊人,随便找个地方歇脚。
窗外传来远处施工的声音,咚,咚,咚,像心跳。
过了很久,周岚才开口:“地上凉,要不要起来坐沙发?”
“不用。”
“那我也坐这儿。”周岚,声音很轻,“陪陪你。”
又是沉默。空调还是没开,房间里越来越热。
陆燃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没动。
“周医生,”她忽然开口,声音嘶哑,
“你,如果一个人……变得没用,残了,还会有人要吗?”
问题问得很突然,很直接,像一把刀,直直剖开她心里最深的恐惧。
周岚没有立刻回答。
她侧过头,看着陆燃的侧脸。
那张年轻但沧桑的脸上,汗水和疲惫交织,眼睛盯着地板,没有焦距。
“陆燃,”周岚轻声,
“一个人如果在意你,那是在意你本身,而不是你飞得多高,跑得多快。”
陆燃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但如果……我连自己都不是了呢?如果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呢?”
“那你就是现在的你。”周岚,
“现在的陆燃,经历过车祸,受过伤,正在艰难地康复。
这也是你的一部分,是真实的你。
如果有人只能接受光鲜亮丽的那个你,那他们喜欢的,也许只是你的光环,不是你。”
陆燃闭上眼睛。
周岚没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陆燃的手背上。
那只手很凉,手心有汗,手指在微微颤抖。
窗外的施工声停了,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只有空调外机嗡文响声。
陆燃睁开眼睛,忽然觉得很可笑——
二十五岁了,世界冠军,坐在自家地板上逃避像个孩子。
“周医生,”她哑声,“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周岚摇头,“你很勇敢。
勇敢地活着,勇敢地面对这一牵这比拿多少个冠军都难。”
陆燃没话。她抬起头,看着窗外。
下午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房间里投下长长的光影。
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旋转,像时间的粉末。
然后门铃响了。
清脆的叮咚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
陆燃愣了一下。
颖有钥匙,不会按门铃。
何年今有事,来不了。那会是谁?
周岚站起来:“我去开门。”
陆燃想阻止,但已经晚了。周岚走到门口,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穿着浅蓝色的棉麻衬衫,米色长裤,头发松松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手里拎着个简单的帆布包,风尘仆仆,但眼神清澈平静,像山间的湖水。
七年了。
陆燃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门口那个人。
阳光从门外涌进来,在那个人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一切都像慢镜头——她看见孟沅的眼睛扫过房间,
看见那目光落在她身上,看见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波澜。
然后她听见孟沅,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像穿过七年时光,从记忆深处传来:
“陆燃,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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