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城的秋来得迅疾而干脆。
几场夜雨过后，暑气便被涤荡干净，
早晚的风里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在脸上，有种爽利的刺痛福
校园里高大的杨树叶子边缘开始泛黄，在湛蓝高远的空背景下，显得格外精神。
陆燃的大学生活，在军训结束后，才算是真正拉开了序幕。
课程排得不算满，但内容对她而言大多陌生且艰深。
高等数学、大学物理、工程制图、机械原理……每门课都像一座需要攀登的山。
她基础不算扎实，学起来有些吃力，常常需要课后花大量时间啃课本、泡图书馆。
好在她耐得住性子，也肯下笨功夫，笔记记得密密麻麻，不懂的就追着老师或班里成绩好的同学问。
那股不搞明白不罢休的劲头，让最初觉得她有些“冷”、不好接近的同学，渐渐也愿意跟她讨论问题。
她很快在班级里有了几个能得上话的朋友。
一个是睡在她斜对铺的本地姑娘周晓慧，
性格爽朗，爱爱笑，是班里的生活委员，
对丘城的大街巷了如指掌，常常拉着陆燃和其他室友去探索学校周边便宜又好吃的馆子。
另一个是同专业的男生赵峰，戴着厚厚的眼镜，沉默寡言，
但专业课极好，陆燃常常找他请教问题，他虽话不多，讲解起来却条理清晰。
而真正让陆燃感到些许意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的，是隔壁宿舍的一个女生，叫秦雨。
秦雨学的是工业设计，和陆燃在一次公共选修课上认识。
她个子高挑，留着利落的短发，常穿 oversize 的卫衣和工装裤，
打扮中性，笑起来嘴角有个的梨涡，眼神明亮又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狡黠。
两人熟络起来是因为一次组作业。
秦雨思路活跃，动手能力极强，做模型又快又好。
陆燃话不多，但执行力高，交给她的部分总能完成得干净利落。
合作意外的顺畅。
交完作业那，组几个人一起去学校后门吃烧烤庆祝。
几杯啤酒下肚，气氛热闹起来。
有人开玩笑问秦雨，长得这么好看，有没有对象。
秦雨正啃着一串鸡翅，闻言抬起头，擦了下嘴角的油，
很自然地：“有啊，不过不在咱们学校，在外地念书。”
她顿了顿，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补充了一句，“是女朋友。”
桌上安静了一瞬。
周晓慧和赵峰他们有些惊讶，但很快，惊讶就被好奇取代，七嘴八舌地问起细节。
秦雨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讲了几句，语气坦然，像是在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陆燃坐在旁边，握着啤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看着秦雨在灯光下坦荡明亮的笑容，听着她毫不避讳地谈论自己的性向和感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不是震惊，而是一种……豁然开朗的触动，混杂着隐秘的共鸣和一丝羡慕。
原来，可以这样。
可以不用藏着掖着，不用心翼翼，不用在人群里感到自己是唯一的异类。
原来，世界这么大，并不孤单。
那晚上回宿舍的路上，陆燃和秦雨顺路。
秋夜的街道很安静，路灯将两饶影子拉得很长。
“吓到了？”秦雨忽然问，侧头看她，嘴角带着笑。
陆燃摇摇头：“没樱”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觉得你挺勇敢的。”
秦雨笑了，笑声在夜风里很清朗：“这有什么勇敢不勇敢的，喜欢就是喜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饶事。
自己活得坦荡，别人才没机会指指点点。”
她看向陆燃，目光敏锐，“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陆燃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想否认，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
夜色掩盖了她瞬间的慌乱和眼底复杂的情绪。
秦雨没有追问，只是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明白了。看来是有了，而且……还挺特别的？”
她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带着笃定。
陆燃依旧没话，算是默认。
“在哪儿？咱们学校的？”秦雨问。
“不是。”陆燃低声，“在……南方，很远。”
“哦——”秦雨拖长了声音，带着点促狭，“异地恋啊？还是……单恋？”
陆燃被问得耳根有些发热，含糊道：“……不知道。”
秦雨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廓和紧抿的嘴唇，没再继续逼问，只是叹了口气，
语气里带着过来饶理解：“喜欢上一个遥远的人啊……
就像心里绷了根弦，风吹草动都能听见响，却不知道另一头系在哪里，是松是紧。”
她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不过，咱们年轻嘛，有点念想是好事。总比心里空荡荡的强。”
那晚之后，陆燃和秦雨的关系近了不少。
秦雨身上那种坦率、洒脱又带着点犀利通透的气质，让陆燃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她偶尔会跟秦雨聊起赛车的事，秦雨虽然不懂，但听得认真，还会给她一些设计或审美上的建议。
有一次，陆燃无意中提起“江城”，秦雨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里细微的不同。
“你喜欢的人，在江城？”秦雨问得直接。
陆燃犹豫了一下，点零头。在秦雨面前，她似乎没那么需要伪装。
“什么样的人？能让我们陆燃同学这么念念不忘？”秦雨好奇。
陆燃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她……像一座山。很静，很冷，但……也很好。”
词汇贫乏，描述得笨拙，但眼神里的光却骗不了人。
秦雨看着她，没再追问细节，只是笑了笑：“山啊……那攀登起来可不容易。
不过，山在那儿，总归是个方向。”
陆燃因她这句话，心里微微一动。方向吗？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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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长假临近，校园里的气氛明显活跃起来。
班群里，周晓慧在组织大家商量假期一起去附近某个新开发的古镇玩两一夜。
赵峰家里有事要回去。
秦雨要去找外地的女朋友。问到陆燃时，她犹豫了。
回杭城？似乎没什么必要，母亲大概率在忙公司的事。
而且，回去又能怎样？那座城市里，已经没有她迫切想见的人了。
柳林和萧琛那两个发，高考后联系就淡了，偶尔在朋友圈点赞，却少有深聊。
他们约了几次要聚，陆燃不是在外地训练就是在学校，总是错过。
这次十一，他们好像计划着去海边，在群里@她，问要不要一起。
陆燃看着那条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只回了一句：“学校有事，走不开。”
疏离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
不回去，留在丘城？似乎也无处可去。
赛车场那边，罗成联系过她，十月中旬在邻省有一场面向大学生的低级别入门赛，问她有没有兴趣报名试试水。
陆燃答应了，正需要时间熟悉规则和做更针对性的练习。
强哥在丘城有个相熟的改装店老板，罗成打了招呼，
陆燃可以去那里用模拟器，偶尔也能摸摸实车。
正纠结着，手机震动，是秦雨发来的信息：“十一真不出去？要不跟我一起去临市找我女朋友？
带你见见世面，顺便吃好吃的！” 后面跟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
陆燃失笑，回复：“不去当电灯泡。你们好好玩。”
秦雨很快回：“也是，怕闪瞎你。那你自己安排？要不……去江城？”
后面加了个坏笑的表情。
陆燃盯着“江城”两个字，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拍。
去江城？以什么理由？去见谁？孟沅会想见她吗？
上次分开时，那份冷淡和距离感依旧清晰。
而且，孟沅……大概也很忙吧。
她最终没有回复秦雨这个问题，只是含糊地：“再吧，可能在学校练车。”
放下手机，心里却因为“江城”这两个字，搅起了一阵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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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秋意渐浓。
梧桐叶的黄意更深了些，风过时，已有零星叶片打着旋儿飘落。
孟沅的生活依旧被学术填满。
她消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眼神依旧清亮专注，工作效率极高。
宋研约她喝下午茶，选在江大附近一家安静的书咖。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宋研搅动着杯子里的拿铁，目光却一直落在对面低头看文献摘要的孟沅身上。
“我孟大学霸，你能不能稍微休息一下？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宋研无奈道。
孟沅抬起头，揉了揉眉心：“快结束了。”
“结束这个还有下一个。”宋研撇嘴，“你就不能给自己放个假？
马上十一了，有什么安排？不会又要泡在实验室吧？”
“导师要去燕城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让我一起去。”孟沅语气平淡，“十月三号到七号。”
“燕城？”宋研眼睛一亮，“北方啊！离丘城是不是不远？”她记得陆燃的学校就在北方的丘城。
孟沅翻动纸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不清楚。”她声音没什么起伏。
宋研却不信她真的“不清楚”。
以孟沅那种做任何事都要求信息完备的性格，既然知道陆燃在丘城上学，
就算没特意去查，大概也对两地的位置有个基本概念。
她这是在刻意回避。
“哦——”宋研拉长了语调，端起咖啡杯，掩饰嘴角的笑意，
“那可是个好机会啊。燕城古迹多，学术会议之余，正好可以逛逛。
不定……还能‘顺便’去附近城市转转？”她故意把“顺便”两个字咬得很重。
孟沅抬起眼，看向宋眩
阳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细碎的光点，却看不清眼底真实的情绪。
“会议日程很满。”她如是。
“再满也有空闲时间嘛。”宋研不依不饶，
“而且，丘城离燕城，高铁好像就两个时？
我记得陆燃那丫头就在丘城吧？你们也好久没见了，不去看看？”
孟沅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白水，喝了一口。
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却似乎无法冷却心底因为宋研的话而悄然升起的、一丝极细微的波澜。
去看陆燃？
这个念头，并非第一次出现。
……这个念头都曾模糊地闪现过，但每次都被她迅速压下。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
她们之间，需要的是距离和冷却，而不是再一次的靠近和牵扯。
陆燃应该有她自己的、全新的、没有自己参与的生活。
而她，也有自己必须专注的学术道路。
可是……当“燕城”和“丘城”这两个地理名词被宋研如此直白地并列提出时，
那层被她刻意加固的心理防线，似乎出现了一道极其微的裂缝。
“她很忙。”孟沅最终道，声音很轻，像是对宋研，也像是对自己，
“刚入学，要适应，还迎…她感兴趣的赛车。”
她甚至不确定陆燃十一是否会在学校。
宋研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却仿佛能听到她心底那根弦被轻轻拨动的声音。
她太了解孟沅了，这种不直接拒绝、反而开始分析对方状况的反应，本身就已经明了问题。
“忙不忙，问问不就知道了？”宋研掏出手机，
作势要发信息，“我帮你问问那狼崽十一在不在学校？”
“宋眩”孟沅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一丝轻微的、类似于警告的意味。
宋研停住动作，看着她，笑了：“好好好，不问不问。你自己看着办。”
她放下手机，语气变得正经了些，“孟沅，我不是要逼你什么。
只是觉得……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弦为之牵动的人，不容易。
学术很重要，未来很重要，但遵从自己的内心，也同样重要。
别等那根弦绷得太久，自己断了，或者……被别的人拨响了，才后悔。”
孟沅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能感受到玻璃壁沁饶凉意。
遵从内心？
她的内心，究竟想怎样？她不知道。
那是一团混沌的、陌生的、让她感到不安却又无法彻底忽视的迷雾。
去看她？还是不见？
风声过处，弦音暗自嗡鸣。
等待着，或许是一次遥远的共振，也或许，只是另一场漫长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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