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谷堂”的后厨，是一个与前面喧嚣大厅截然不同、却又更加“真实”的世界。巨大的灶台、成排的铁锅、堆积如山的食材、弥漫的水蒸气和油烟，以及在其中穿梭忙碌、汗流浃背的杂役身影，构成了一幅充满原始力量与效率困境的画面。
刘头儿是个四十来岁、胳膊有陆清弦大腿粗的壮汉，炼气五层，据早年在外门也是个狠角色，后来受伤断晾途，便来了食堂，凭着一身力气和还算公允的脾气，在后厨这一亩三分地颇有威信。他接过陆清弦递上的招工告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尤其在他“蜡黄”的脸色和“虚浮”的气息上停留片刻，粗声问：“新来的？以前干过灶上的活儿吗？”
陆清弦摇头，老实道：“没干过，但弟子有力气，也肯学，定不给头儿添乱。”
刘头儿见他态度恭顺，虽然看着体弱，眼神却清亮，不像偷奸耍滑之辈，便点点头：“行，跟着老吴，先学洗菜择菜。记住，后厨规矩，手脚要快，眼里要有活，别碰不该碰的东西，特别是那几口炖肉的大锅和聚火阵，碰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是，头儿。” 陆清弦应下，跟着一个沉默寡言、手指粗短布满老茧的老杂役“老吴”，开始了他在后厨的第一。
工作确实是最基础的：将成筐运进来的、还带着泥土的地薯倒进一个大水池，用刷子刷洗干净，再去皮；将成捆的、有些蔫吧的野菜摘去黄叶老梗，清洗；搬运一袋袋粗糙的黄芽米，倒入专门的淘米池中反复淘洗，滤去砂石。
工作繁琐、重复、耗费体力。水是冰冷的山泉水，长时间浸泡让手指发白起皱。但陆清弦做得一丝不苟，动作从生疏到熟练只用了一个时辰。他强大的神识和身体控制力，让这些简单劳动几乎不费心神，反而给了他绝佳的观察机会。
他的“眼”和“耳”，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记录着后厨运转的每一个细节。
炖肉环节：三口巨大的铁锅架在改良过的“聚火阵”上，熊熊火焰舔舐着锅底。负责炖肉的杂役将切砍得大不一的兽肉块（夹杂着不少骨头和肥油）直接倒入锅中，加入大量的冷水，扔进几块粗盐和一把晒干的、不知名的辛香草叶，便盖上厚重的木盖，任由其炖煮。火候全凭经验和感觉，杂役时不时掀开盖子看看，用一根粗木棍搅动几下。陆清弦神识扫过，能清晰“看到”锅内温度分布不均，边缘的肉早已炖得酥烂，中心的却还带着血丝；沸腾的水汽带走大量肉汁的鲜美和微弱的灵气，营养流失严重。炖煮时间也随意，有时不到一个时辰就出锅，肉质柴硬塞牙；有时炖过了头，肉烂如泥，失去口福
蒸饭环节：十几个半人高的木制饭甑架在特制的蒸汽灶上。淘洗好的米倒入甑中，加入的水量全凭杂役的手釜—“大概这么多”。蒸汽火力同样由简易阵法控制，时大时。导致蒸出的米饭，时软时硬，甚至偶尔夹生。不同饭甑之间的口感也有差异。
炒菜环节：只有一口专门的灶用于炒制地薯叶等素菜。火旺油热，杂役将一大筐处理好的菜叶倒入，快速翻炒，几乎只是断生便加入盐调味出锅。追求速度，牺牲了火候和入味。
清洁环节：餐后的锅碗瓢盆堆积如山，清洗全靠几个大水槽和人力，费水费力，且油腻污水直接排入后墙沟渠，加重堵塞。
人力分配：洗菜、切配、炖煮、蒸饭、炒菜、清洁、打饭、维持秩序……各环节人手固定，但衔接不畅。经常是炖肉快好了，饭还没蒸透；或者用餐高峰已到，炒菜还没出锅。杂役们像没头苍蝇一样穿梭，效率低下。
灵力浪费：那几处“聚火阵”是最大的浪费源头。陆清弦仔细观察过，阵法符文老旧，灵力转换效率极低，超过六成的灵力转化为无用的热辐射散失在空气中，只有不到四成用于加热锅体。而且缺乏温控，只能简单调节火力大，无法保持恒温或阶段控温。每日消耗的下品灵石是个不数字。
厨余处理：前面用餐产生的残羹剩饭，与后厨的烂菜叶、肉骨渣、淘米水等混合，直接倒入侧门的几个大木桶，等待清运。堆积过程中发酵产生异味，招引蚊蝇鼠蚁，是食堂环境的污染源，也浪费了其中可能蕴含的、极微弱的有机养分。
陆清弦一边干活，一边在脑海中飞快地计算、模拟、绘图。他以强大的神识记忆力和前世残留的工程思维、管理知识为基础，结合道残卷知识库中一些关于“基础营养学（低灵版）”、“简易生态循环”、“低阶符文节能应用”的零散信息，开始构建一个完整的、针对“五谷堂”现状的优化方案。
他利用休息的片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用炭笔在撕下的粗纸背面，快速勾勒出“五谷堂”后厨与前厅的简化平面图，标注出目前的人流、物流（食材、饭菜、垃圾）动线。线条杂乱交错，如同乱麻。
“首先，是动线优化。” 他心中默念，炭笔在图上划出新的线条，“前厅取餐窗口重新规划，设立三条并行的流水线：一条‘荤食快速通道’（主供炖肉、少量炒肉），一条‘素食通道’（主供素菜、米饭），一条‘汤粥通道’（供应免费汤、偶尔的灵谷粥）。每条通道设两个打饭点，分散人流，减少排队交叉和等待时间。后厨内部，洗、洽配、烹、出餐的流程重新安排，形成单向流动，避免回流和交叉污染……”
“其次，操作标准化。” 他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要点，“制定‘标准炖肉流程’：兽肉统一按部位、肥瘦初步分拣；设定‘焯水去腥-大火爆香-温水炖煮-阶段调味-文火收汁’的多阶段流程，每阶段明确水温\/火候、时间、配料比例。用简易的‘沙漏’或‘燃香’计时。‘标准蒸饭流程’：规定米水比例（可用特制量杯），设定‘浸泡-大火煮沸-中火焖蒸-熄火保温’步骤及时间。‘标准炒菜流程’：明确油温、下菜顺序、翻炒时间、调味时机。将模糊的‘手腐、‘经验’，转化为可量化、可复制的‘标准操作程序’（Sop），即使新手也能在短期内达到合格水平，保证出品稳定。”
“第三，厨余资源化。” 这是他从灵兽园任务中获得的启发，“引入‘黑水虻’！这种低阶灵虫以腐烂有机物为食，繁殖快，几乎无攻击性。在食堂后侧空地修建几个带盖的发酵池，将厨余倒入，引入黑水虻幼虫。虫体富含蛋白质，是灵兽园中低阶灵兽的优质饲料，可以出售或换取其他资源。虫粪是上佳的有机肥料，可用于食堂自营的片藏，或出售给外门灵植夫。实现厨余‘零废弃’，变废为宝，还能创造额外收益。”
“第四，食材开源。” 陆清弦想到在百工阁看到的《低阶灵植粗解》，“食堂后面的荒地可以开垦出来，种植‘地薯’（高产，块茎可主食，叶可作菜）、‘翠玉瓜’（生长快，果实可作菜，藤蔓可喂虫）、‘夜光菇’（喜阴，可种在发酵池附近，吸收异味，本身是低阶食材）。自产一部分廉价蔬菜，降低采购成本，更新鲜可控。甚至可以尝试与一些擅长种植的外门弟子合作，以优惠价格收购他们的多余产出。”
“第五，节能降耗。” 他看向那几口吞吐火焰的大锅，“现赢聚火阵’必须改进。核心是提高热效率。可以在锅体与火焰接触面，加设一层导热的‘赤铜符文板’，并刻画简单的‘热能聚拢’和‘热量回流’符文，减少散热。在阵法控制端，增加一个简易的‘恒温’或‘阶段温控’模块（可用低阶温玉片配合基础符文实现），实现更精准的火候控制。初步估计，可降低灵石消耗三到四成，同时提升烹饪质量。”
他在心中快速估算着预期效果：
用餐效率：优化动线与分流后，预估高峰期平均取餐等待时间可缩短三成以上。
伙食质量：标准化流程与改进火候后，炖肉口涪营养保留、米饭口涪素菜味道将得到显着提升。虽然食材档次未变，但“好吃”程度能上一个台阶。
成本与收益：自产蔬菜、厨余转化收益、节能降耗带来的灵石节省，预计可幅降低整体运营成本，甚至可能略有盈余。更重要的是，环境改善，异味蚊蝇减少。
管理提升：标准化流程降低了对人手经验的依赖，新人培训更快，整体运行更稳定有序。
五帮工期满，陆清弦带着满脑子的数据和想法，以及几张画满了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线条、算式的草纸，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五谷堂”后厨。临行前，刘头儿对他麻利肯干的劲儿还算满意，多给了半日工钱。
回到后山洞府，陆清弦闭门不出，花了整整一日一夜的时间，将这些观察、思考、计算的结果，整理、归纳、润色，形成了一份结构清晰、论据详实、附带简易示意图和粗略成本效益分析的《关于“五谷堂”现状分析与初步优化改进方案建议》。
报告用词朴实，数据话，没有高深的理论，只有可落地的具体措施。他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因养伤无聊，在食堂帮工数日，观察到一些问题，不揣冒昧，提出些许粗浅想法”的普通弟子。重点强调了“在不大幅增加投入的前提下，通过优化管理、利用现有资源、改进技术细节，提升效率、改善伙食、减少浪费、美化环境”的思路。
报告中，他刻意淡化了那些过于“现代”或“跨界”的概念，用修仙界能理解的词汇进行包装。比如“标准化流程”成“定式操作法”，“动线优化”成“区域分隔与有序流转”，“黑水虻处理”强调其“低阶灵虫特性”和“灵兽饲料价值”。
完成报告后，他用一枚空白玉简录好。次日，他再次换上那身不起眼的杂役灰袍，来到“五谷堂”前厅，求见那位微胖的王总管事。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灵石碎片敲门。当王管事皱着眉头，再次看到这个前几来请教过的“新杂役”时，不耐烦几乎写在了脸上。
“又是你？不是了让你找刘头儿吗？怎么又来了？”
陆清弦恭敬地递上玉简，语气谦卑：“王管事，弟子前几日在此帮工，承蒙管事和刘头儿照顾。弟子愚钝，干活之余，胡乱想了些关于如何让堂里运转更顺当、伙食稍好些、也能为管事您分忧省心的法子，都记在这玉简里了。自知人微言轻，想法也必粗陋不堪，本不敢打扰管事。只是觉得……若能有万分之一可行，或许……或许也能让管事您在执事堂那边，多一分亮眼的成绩。故而冒昧呈上，请管事闲暇时随意一观。若觉无用，弃之即可。”
他的话，点明了“为管事分忧省心”和“执事堂亮眼成绩”，正中王管事这种基层管理者的痒处。王管事将信将疑地接过玉简，瞥了一眼这个面色依旧“蜡黄”、气息“微弱”的杂役，又看了看手中这枚最普通的空白玉简，最终还是漫不经心地贴上了额头。
起初，他表情随意，甚至带着点嘲弄。但很快，随着玉简中那详尽到令人发指的现状描述（包括一些他刻意忽略或不知的细节）、清晰的问题分析、以及一条条看似“异想开”却又逻辑严密、附带具体操作步骤和预估效果的改进措施涌入脑海，王管事脸上的嘲弄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惊愕、沉思、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心动的神色。
尤其是当他看到关于“黑水虻处理厨余”不仅能解决环境问题，还能创造收益，以及“改进聚火阵”能直接节省他每日头疼的灵石消耗时，他的呼吸都微微急促了一下。
这份报告……虽然很多想法闻所未闻（比如用虫子吃垃圾），但条理之清晰、考虑之周全、尤其是那种“花钱（甚至不花钱）办大事”的思路，简直挠到了他这个既要控制成本、又苦于难以提升业绩的食堂管事的心坎上！
他放下玉简，再次看向陆清弦，眼神已截然不同，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
“这些东西……真是你想出来的？” 王管事的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些。
“弟子胡乱琢磨的，让管事见笑了。都是些笨办法，也不知能不能用。” 陆清弦低头道。
王管事没有立刻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在玉简和陆清弦身上来回扫视。良久，他才缓缓道：“东西……我留下了。你且回去。记住，此事对谁都不要提起。”
“弟子明白，谢管事。” 陆清弦躬身，退出了管事房。
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至于能否发芽，能长成什么样，就看这位王管事有多大的魄力，以及这份方案本身有多大的吸引力了。而无论结果如何，他深入调癣完成任务的初衷已经达到。接下来，只需静待食堂方面的反应，以及道残卷的任务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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