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干那带着施舍与威胁的话语，如同寒冰坠地，激起无形的涟漪，将“酱油队”六人紧紧包裹。冰冷，沉重，带着赤裸裸的恶意。
林薇脸色煞白，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炼气四层初期的修为在对面五人最低炼气四层巅峰的气息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周明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想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铁山黝黑的面孔依旧没有表情，但微微绷紧的肩背和握紧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苏婉紧咬着下唇，一只手死死抓着腰间的药包，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拉住了身旁王大锤的衣摆。王大锤胸膛剧烈起伏，古铜色的脸庞因愤怒而涨红，一双铜铃大眼死死瞪着赵干，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嗬嗬声，仿佛随时要扑上去拼命。
实力差距，太大了。对方是五名炼气四、五层的精锐，己方……除了一个“炼气三层”的陆清弦，就是两个辅助，三个炼气四层初期、中期的“偏科”弟子。正面冲突，毫无胜算，甚至连激发传送符逃命的机会都渺茫。
绝望的气氛，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每个队员的心头。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对峙中，站在队伍最前方、直面赵干威压的陆清弦，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抬起右手，轻轻向身后摆了摆。
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仿佛在：稍安勿躁。
然后，他上前一步，正好站在王大锤身前半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赵干那肆无忌惮扫视队友的目光。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布短打，身形甚至比王大锤还要单薄些，但此刻站在那里，背脊挺直，却仿佛一根定海神针，莫名地稳住了身后队员即将溃散的心神。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赵干，脸上没有丝毫被强敌环伺、索要“买路财”的惊惶或愤怒，甚至连一丝被羞辱的愠色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仿佛眼前拦路的不是五个凶神恶煞的同门，而是几块无关紧要的路边石头。
“赵师兄想要月影花？” 陆清弦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在这死寂的坡地上格外清晰。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了“无奈”、“坦诚”与一丝“不甘”的神色，演技炉火纯青。“可以。”
这两个字一出，不仅赵干等人微微一愣，连他身后的王大锤、苏婉等人也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的背影。可以？就这么……给了？
陆清弦仿佛没看到队友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平实、甚至带着点“老实”的语气道：“我们队实力低微，误入秘境，能走到这里，采集到些许月影花，确实不易。赵师兄实力强横，想要我们的收获，我们……自然无力反抗。”
他语气诚恳，姿态放得很低，完全符合一个“弱者在强者面前不得不低头”的形象。赵干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嘴角的讥诮更浓，果然是个废物，稍微吓唬一下就软了。
“但是，” 陆清弦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引而不发的“诱惑”，“赵师兄，我们这点微薄收获，加起来恐怕也抵不上您之前从其他队伍那里‘所得’的零头。您又何必为了这点‘残羹冷炙’，与同门彻底撕破脸，传出去……对您惊雷峰才的名声，似乎也有些妨碍？”
赵干眉头一皱，脸色微沉：“你什么意思？想拿宗门名声压我？”
“不敢。” 陆清弦微微低头，随即又抬起，目光直视赵干，眼神“坦荡”，“师弟只是觉得，以赵师兄的能耐，与其抢夺我们这点辛苦所得，不如……去取那真正的、无主的大机缘！”
“大机缘？” 赵干眼神一凝，身后张炎、陈锋等人也露出狐疑之色。
陆清弦向前稍稍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大的秘密，但音量又恰好能让赵干队所有人都隐约听见：“不瞒赵师兄，我们在过来这边的路上，曾远远看到前方大约三里外，有一面极其陡峭的黑色崖壁。那时恰好有一缕月光（谷中特殊的‘月华’）透过雾气缝隙照下，我们隐约看到那崖壁中段，有一片区域，月华凝聚不散，银光璀璨，隐隐有异香传来……与玉简中描述的、年份极高的月影花特征，极为相似！”
他语气带着一丝“后怕”和“憧憬”：“只是，那地方气息不对，我们刚靠近一些，就感到心悸，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隐约还听到低沉的咆哮从崖壁深处传来……我们实力不济，哪敢靠近，立刻绕路走了。但那一幕，却牢牢记在心里。如今想来，那极可能是一处生长着百年以上、甚至可能数百年份月影花的宝地！只是……必然有极其强大的妖兽守护！”
百年以上！甚至数百年份的月影花！
赵干队的呼吸，瞬间粗重了几分！百年份的月影花，价值远超普通几十年份的，若是数百年份……其价值足以让任何炼气期弟子疯狂！那是足以让内门长老都动心的宝物！
“此话当真？” 张炎忍不住抢问道，眼中贪婪之色大盛。
陈锋也眯起了眼睛，紧紧盯着陆清弦，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
陆清弦苦笑一声，摊了摊手，神色“无奈”又带着点“自嘲”：“师弟岂敢欺瞒赵师兄？以我们的实力，若真有本事靠近、获取那等宝物，又岂会在这里被师兄拦住，交出这点‘微薄收获’？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望而兴叹。那地方，恐怕只有赵师兄这等实力，方有资格一探。”
他这番辞，合情合理。既有具体地点（三里外，黑色崖壁），又有诱人描述（月华凝聚，银光璀璨，异香），还点明了危险（心悸，咆哮，强大妖兽），更巧妙地将自己定位为“实力不足的发现者”，既解释了为何自己不去取，又捧高了赵干。最重要的是，他提到了“崖壁深处”的咆哮——这暗示守护妖兽可能巢穴在崖壁内部，不易察觉，但一旦惊动，便是雷霆之怒。
赵干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陆清弦的脸，试图从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眼神波动中，找出破绽。然而，陆清弦神色“坦荡”，眼神清澈中带着“后怕”与“遗憾”，语气诚恳，甚至因为“被迫”透露秘密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肉疼”与“不甘”，演技浑然成，毫无瑕疵。
难道……这子真走了狗屎运，发现了这么一处宝地？
想想他之前的“运气”……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你的崖壁，在哪个方向？” 赵干沉声问道，语气已然信了七八分。
“东北方向，穿过前面那片石林，再翻过一个山坡，就能看到。” 陆清弦毫不犹豫地指向一个方向，正是他脑海中地图上，标注着“铁背山魈主要栖息地”的核心区域所在！那个方向，确实有一片陡峭的黑色崖壁，也确实是地图上标注的、可能有高阶月影花（或伴生危险）的潜在区域之一。只不过，那里的“守护者”，不是什么单独的强大妖兽，而是一群暴躁的、领地意识极强的铁背山魈！
“你带路。” 赵干命令道，不容置疑，“若你所言非虚，找到那处宝地，或许可以分你们一两株普通的月影花。若敢骗我……” 他眼中寒光一闪，杀意毫不掩饰，“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带路可以。” 陆清弦点头，但随即露出“为难”之色，“只是……我若带师兄们前去，我的这些队友……”
“留下一个人质。” 赵干不耐烦地挥手，指向王大锤，“就这个莽夫留下。其他人，滚远点。你若敢耍花样，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陆清弦“犹豫”了一下，看向王大锤。王大锤虽然不明白陆清弦为何要答应带路去那“危险”的地方，但出于对陆清弦无条件的信任，他重重一点头，瓮声道：“陆师兄，你去！俺留下！他们要敢动你，俺拼了命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
“好。” 陆清弦“感激”地看了王大锤一眼，然后对赵干道：“请赵师兄信守承诺。王师兄，你们在慈候，不要乱走。” 他最后一句，是对苏婉、林薇等人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只有他们能懂的深意。
安排妥当，陆清弦不再多言，率先向着东北方向走去。赵干使了个眼色，张炎和陈锋一左一右，隐隐挟持着陆清弦，赵干和其他两人则稍后几步，保持着警戒。临走前，赵干冷冷扫了一眼被留下的王大锤等人，那目光如同在看死人。
“酱油队”剩下的五人，眼睁睁看着陆清弦被赵干队“押”着，消失在昏暗的雾气与奇形怪状的石林之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苏婉眼圈泛红，紧紧攥着药包。林薇、周明、铁山也都面无人色，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有王大锤，虽然担忧，但眼中却有一股盲目的信任。他相信陆师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
陆清弦走在队伍中间，神情“谨慎”地辨认着方向，脚下步伐不快不慢。《听风辨位术》全力运转，感知着周围每一丝风吹草动，同时脑海中的地图清晰呈现。他选择的路线，并非直指那处标注的山魈巢穴核心，而是七拐八绕，时而走上一条看似通往崖壁的径，时而又“因为发现前方地形不对”而折返，选择另一条“似乎更近”的岔路。
“你到底认不认得路？”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张炎不耐烦地催促道。他们已经偏离了最初的方向，深入了一片更加幽暗、怪石嶙峋、古木参的区域。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腥臊气味。
“应该就在前面了……我记得是在一片黑色崖壁下，附近有很多这种发红光的藤蔓……” 陆清弦“不确定”地道，同时脚下“不心”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块。石块滚落，撞在旁边一根半埋土中的枯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晰。
“心点！” 陈锋低喝一声，警惕地看向四周。
陆清弦“歉意”地笑了笑，继续带路。又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一片乱石堆，石缝中长满了散发着暗红色、如同凝固血液般光芒的奇异藤蔓。陆清弦停下脚步，指着乱石堆后方，那里雾气似乎更浓，隐约有微光闪烁（其实是某种喜阴的发光苔藓，在特定角度折射光线）。
“看！就是那里！” 陆清弦“惊喜”地低呼，指着那微光闪烁处，“那后面，就是那面黑色崖壁！我当时看到的月华，就是从那个方向透出来的！只是……那咆哮声，好像也是从那边传来的……” 他脸上适时地露出“恐惧”和“犹豫”。
赵干等人凝目望去，雾气朦胧，乱石堆后光线扭曲，确实看不太真切，但那隐约的微光和陆清弦言之凿凿的描述，让他们心中贪念更炽，警惕也提到了最高。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腥臊味，似乎……更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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