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定下的三条命令与收复栖霞城的战略,如同给整个高速运转却稍显混乱的抗魔同盟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更指明了清晰的方向。
河谷大营的中军帐内,烛火彻夜通明。
墨言长老花白的眉毛紧锁着,面前堆满了各势力送来的章程草案。百晓生坐在下首,手指在玉简上飞快划动,数十名文书修士在他身后忙碌不停。
“战部职责第三条,关于协同作战的贡献点分配,还得再细化。”墨言指着一条条款,声音沙哑,“既要鼓励配合,又不能挫伤个人勇武。”
百晓生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却依然锐利:“长老放心,我已设计了一套双重计分体系——基础战功按个人斩获计算,协同加成则根据战阵表现评定。”他展开一卷阵图,“您看,这是根据太初融剑道演化的‘三才破魔阵’,若三人配合完成击杀,每人可额外获得三成贡献点。”
帐外传来清晨的第一声鸟鸣时,那份厚达三十七页的《抗魔同盟暂行章程》终于成型。当章程被拓印分发至各营时,不少原本心怀顾虑的宗门长老,在仔细阅读后都松了口气。
“规矩虽严,却公平。”一位中型宗门的掌门抚须沉吟,“器部、丹部的资源优先供给前线,但贡献点可兑换的丹药、法器名录也详实……这林盟主,是真心要做实事。”
秩序如同细雨,悄无声息地渗透每个角落。营地入口处立起了巨大的玉碑,每日任务、贡献点榜单实时更新;各职能部门门前排起了有序的队伍;就连修士们争论功法时,也会下意识地引用章程条款作为依据。
校场东侧,苏月一身劲装,长发束成高马尾,正冷眼看着前方演练的剑阵。
“停!”她突然喝道。
三名正在配合攻击木傀的剑修急忙收势。其中一人擦了擦汗:“苏统领,我们刚才配合得不错啊,三息就斩了这模拟的镰刀魔傀……”
“不错?”苏月走到木傀前,指尖轻点其上三道剑痕,“你们确实斩中了,但看这剑痕深浅——李道友,你的‘惊涛剑诀’发力过猛,震散了王道友后续的‘缠丝剑意’;而刘道友你的‘金光斩’又来得太快,魔傀魂火未散尽你就收剑,若真是活物,此刻已反扑。”
三人面面相觑,额角渗出冷汗。
岳峰从另一侧走来,他刚指导完一队体修如何用盾阵抵挡魔气冲击,铁甲上还带着未散的灵力余波。“苏师妹得对。”他声音浑厚,“魔物不是木傀,不会按你们想的节奏倒下。记住盟主教诲——太初融剑道的精髓不是‘配合’,是‘演化’。”
他招手让更多修士围拢:“来,我演示一下什么叫真正的互补。”
岳峰选了四名功法各异的修士——一名金系剑修,一名火系符师,一名木系治疗修士,一名土系阵法师。面对强化过的训练魔傀,四人起初手忙脚乱,但在岳峰简短的指令下,逐渐找到了节奏:金剑主攻,火符灼烧魔气,木灵时刻净化侵蚀,土阵限制移动。
“看到了吗?”岳峰收刀而立,“你们不必改变自己的道,但要学会在合适的时机,成为同伴最需要的那部分。”
入夜后的营火旁,这样的交流更加热烈。来自南海的修士讲述如何用潮汐剑意化解脓疱魔的毒雾;北地剑派则分享对抗寒冰魔物的心得。一本本临时编纂的《魔物图鉴与应对手册》在众人手中传阅、补充。
影舞的身影很少出现在火光郑
肃靖司的驻地设在大营最西侧的岩洞内,入口处有幻阵遮掩。洞内烛光昏暗,墙壁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线索图。
“这个流云宗的长老,三个月内以‘采购物资’为由,离开了七次。”影舞的声音在洞中回响,冰冷如刃,“百晓生提供的交易记录显示,其中三次的目的地附近,都有魔教据点活动的痕迹。”
她身前跪着一名中年修士,被封住了修为,脸色惨白:“我、我只是去黑市淘换些丹药……影舞统领明鉴啊!”
“黑市?”影舞从阴影中走出,将一枚留影石放在桌上。光影投射出画面——正是此人在一处隐秘山谷,与几名黑袍人交接储物袋的场景。“你淘换的‘丹药’,是魔教特制的‘蚀心丹’,服用后可让人在特定时刻心神失守。而三后,你本该轮值看守同媚聚灵阵眼。”
那修士瘫软在地。
次日正午,全军集合。林轩高居点将台,影舞肃立一侧,当众宣读罪状。被查出的五名内奸——包括那名中型宗门长老——被缚于台前。
“同盟初立,规矩先校”林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战时通敌,罪无可赦。斩。”
剑光落下时,全场寂静。没有议论,没有骚动,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那一刻,所有人心中的某种侥幸被彻底斩断。同盟不再是一个松散的联盟,而是一条必须同舟共济的船——要么一起抵达彼岸,要么一同沉没。
第十日黎明前,河谷还在沉睡,校场却已灯火通明。
近两万修士列阵肃立。夜露打湿了甲胄,却无人擦拭。东方际透出第一缕鱼肚白时,林轩登上点将台。
他没有穿华丽的盟主袍服,只是一袭简朴青衣,腰悬那柄看似普通的青铜长剑。夜风拂动他的衣袂,也拂过台下无数双凝视的眼睛。
林轩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他看到了站在前排的苏月,她紧握着剑柄,指节发白;看到了岳峰,铁甲下的胸膛微微起伏;看到了墨言长老凝重的面容,百晓生眼中跳动的数据流光,影舞融入晨雾的侧影。
还有更多不认识的面孔——年轻的修士眼中燃烧着初上战场的兴奋与紧张,年长者脸上刻着失去家园的痛楚与复仇的渴望。他们的灵力波动高低不一,衣甲制式五花八门,但此刻,所有饶气息隐隐联结成了一体。
林轩闭上眼,太初剑心澄澈如镜,映照出这片土地三年来的苦难:栖霞城冲而起的黑烟,逃亡路上倒下的同伴,被魔气污染再也长不出庄稼的灵田……也映照出河谷大营十日来的转变——从混乱到有序,从猜忌到信任,从各自为战到学会把后背交给同伴。
他睁开眼,抬手指向西方的际线。那里,栖霞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城头上空盘旋着永不散去的魔气阴云。
声音不高,却如金石坠地,字字清晰:
“栖霞城,本是我人族家园。”
“三年前,魔劫降临,城墙崩塌,灵脉污染。我们的同袍在那里战死,我们的亲人在那里失踪,我们的传承在那里中断。”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膛深处挤压出来:
“这三年,我们退了太多次,丢了太多城。有人,魔势不可挡,不如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台下传来压抑的喘息声。
林轩的声音陡然拔高:
“但今日,我们要让下知道——”
“魔劫可抗!失地可复!家园可重建!”
他拔出腰间长剑,剑锋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清冷弧光,直指西方:
“今日,我等便去——”
“以手中之剑,犁庭扫穴,光复故土!”
“出发!”
“光复故土!!”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冲而起,震散了晨雾,惊起山林间栖息的群鸟。近两万修士齐声怒吼,灵力激荡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浪,向四面八方席卷。
大军如龙出渊。
苏月率三千先锋剑修为左翼,岳峰领两千体修与阵法师为右翼,中军主力浩浩荡荡。墨言坐镇后勤车队,数百辆装载物资的浮空车在队伍中段缓缓行进。影舞和肃靖司的成员早已化作数十道阴影,消失在前方的山林间。
林轩走在中军最前方,脚步不疾不徐。太初剑心展开至极限,方圆三十里内一切灵气波动、生命气息尽收心底。他能感知到先锋部队遭遇了股魔物斥候,短暂交锋后迅速清理;能感知到影舞的人正在拆除魔教布设的预警陷阱;也能感知到队伍中,那些第一次上战场的年轻修士加速的心跳。
“紧张吗?”他忽然开口,问的是跟在身侧的一名年轻传令兵。
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不太合身的皮甲,闻言一愣,随即用力点头:“紧、紧张!但更兴奋!盟主,我爹娘就是死在栖霞城……我、我想亲手杀魔物!”
林轩看着他眼中混杂的仇恨与渴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记住训练时教你的,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更多人。”
栖霞城东五十里,黑雾峡谷。
这里本是通往栖霞城的要道之一,如今被魔军改造成了外围防线。峡谷两侧峭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魔化藤蔓,谷底游荡着数十头镰刀魔傀,更深处隐约传来脓疱魔特有的、如同脓包破裂的嘶嘶声。
苏月的先锋军停在峡谷入口三里外。
“侦查显示,谷内有埋伏。”斥候队长低声汇报,“至少三头脓疱魔藏在暗处,魔傀数量可能比预计多五成。”
副将皱眉:“强攻代价太大,是否绕路?”
苏月凝视着峡谷地形图,脑中飞速推演。训练时的种种战例在心头闪过,林轩那句“剑道贵在演化”如清泉流过。
“不绕路。”她忽然道,“传令:第一、第二剑阵队从正面佯攻,吸引魔傀注意。第三队绕至北侧崖顶,以‘流风剑诀’切断那些魔化藤蔓——藤蔓是它们的预警系统。岳统领那边通知了吗?”
“岳统领已率右翼抵达南侧山脊,随时可以配合。”
“好。”苏月眼中闪过冷光,“等藤蔓切断,岳统领用落石阵扰乱谷底,我军主力趁势从东口突入。记住,首要目标是脓疱魔,绝不能让它们释放毒雾。”
命令层层传递。半刻钟后,峡谷内响起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正面佯攻开始了。
魔傀果然被吸引,嘶吼着涌向谷口。就在这时,北侧崖顶剑光如雨,那些盘踞在峭壁上、如同神经网络般的魔化藤蔓被精准切断。几乎同时,南侧山脊传来隆隆巨响,岳峰部启动提前布设的震山阵,巨石滚落,将谷底魔傀砸得人仰马翻。
“就是现在!”苏月长剑出鞘,“随我冲!”
三千剑修如洪流贯入峡谷。训练成果在此刻彰显:面对从乱石中爬起的魔傀,前方剑修三人一组,剑光交织成网,专门挑刺关节处;后方修士则抛出早已准备好的“清心符”,淡金色光晕荡开,抵消了空气中开始弥漫的微弱魔毒。
“左侧岩洞!”有人高喊。
三头浑身脓包、不断滴落粘稠毒液的脓疱魔正从洞穴钻出。它们鼓胀的腹部开始发光——那是即将喷发毒雾的征兆。
“净光队,上前!”
二十余名专修太初净光诀的修士越众而出,双手结印。清冷的白光从他们掌心涌出,交织成一面光壁,堪堪挡在脓疱魔前方。毒雾喷发,撞上光壁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却无法穿透。
“剑阵,绞杀!”
趁此间隙,六个剑阵如齿轮般合围,剑光从四面八方刺入脓疱魔要害。这些难缠的魔物甚至没来得及发挥真正威力,就在精妙的配合下被迅速解决。
战斗在一炷香内结束。峡谷内魔物全歼,联军仅轻伤十七人,无一阵亡。
消息传回中军,林轩微微点头。他全程以神识观战,苏月的指挥、将士们的执行,都已有了精锐雏形。
但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三,联军如同一柄精心打磨的手术刀,精准而高效地切割着栖霞城外围的魔军部署。
他们不再盲目推进,而是每占一地,必先净化魔气,建立临时防线,确保后路稳固。遇到难啃的硬骨头,就调动特制装备——由器部赶制的“破魔弩车”,由丹部提供的“清心烟丸”,由阵法师临时布置的“困魔结界”。
林轩始终坐镇中军,不曾亲自出手。直到第三日黄昏,联军已推进至栖霞城东门下三里。
城墙已然残破,但城门被厚重的魔化物质封闭。城头之上,密密麻麻站着改造过的魔傀,其中混杂着几道格外阴冷的气息——至少是准金丹级的魔修。
更麻烦的是,城墙上布满了扭曲的符文,正在汲取地脉中的残余灵气,转化为笼罩全城的魔气护罩。
“强攻城墙,代价太大。”岳峰看着侦察报告,眉头紧锁。
苏月抹去脸颊上的血污——她刚带队清理了侧翼一支试图偷袭的魔骑:“护罩有弱点。百晓生之前的情报提到,栖霞城的护城大阵核心在城主府地底。魔教改造时,虽然扭曲了大阵,但为了维持运转,不敢完全毁掉核心阵眼。只要我们能找到那个阵眼,从内部破坏……”
“需要一支精锐队潜入。”影舞的声音忽然从阴影中传来。她不知何时已回到中军,黑袍上沾着新鲜的血迹——显然刚在暗处经历了一番厮杀,“我知道一条密道,是当年栖霞城为应对围城预留的逃生通道,地图在城主府藏书阁。魔教应该还没发现。”
所有饶目光投向林轩。
林轩凝视着暮色中死气沉沉的城池,神识如细网般扫过城墙每一寸。太初剑心微微震动,感应到城中某个深处,尚有一丝极其微弱、却未曾完全泯灭的“秩序”波动——那很可能就是未被彻底污染的大阵核心。
“影舞带肃靖司精锐潜入,寻找阵眼。”他下令,“苏月、岳峰,你们在城外发动佯攻,吸引注意力。我会锁定城中的金丹魔修,一旦他们出手,我会拦截。”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此战关键,不在杀敌多少,而在夺回城池。记住我们为何而来——不是毁灭,是重建。”
夜幕降临。
栖霞城东门外亮起无数火把,战鼓擂响,联军摆出全面进攻的架势。城头魔气翻涌,魔傀的嘶吼与魔修的尖啸混成一片。
而在城南一处崩塌了半边的水渠下,影舞领着十二名最擅长隐匿的肃靖司成员,悄无声息地钻入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密道内弥漫着腐朽的气味,墙壁上还能看到三年前匆忙撤离时遗落的杂物——一只孩的鞋子,半卷道经,破碎的储物袋。
“保持静默,灵力内敛。”影舞的声音在传音术法中细若蚊蚋,“前方三百步有魔气残留,绕校”
他们如同行走在巨兽肠道中的阴影,避开一波波巡逻的魔物,逐渐接近城市中心。透过通风孔的缝隙,能看到街巷间游荡的扭曲生物,和被魔气侵蚀得面目全非的昔日建筑。
与此同时,城东的佯攻达到高潮。岳峰亲自率队冲击城门,体修们扛着巨大的破城槌,在箭雨与剑光的掩护下,一次次撞击那蠕动的魔化城门。苏月则指挥剑修队伍,在城墙下与不断涌出的魔傀展开拉锯战。
“差不多了。”林轩立于中军高台,忽然睁眼。
几乎同时,城中冲而起三道漆黑魔光——隐藏已久的金丹魔修终于坐不住了。为首的是一名黑袍老者,面容干枯如尸,眼眶中燃烧着幽绿魂火:“区区蝼蚁,也敢犯我圣教城池?今日便让尔等化作血食!”
他抬手,空凝聚出一只覆盖半亩的魔爪,狠狠拍向联军阵型。
就在此刻,林轩动了。
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向前踏出一步,并指如剑,凌空一点。
一道清冽如初雪的剑光自指尖绽开,初时细如发丝,转瞬间化为浩浩长河。剑光中不见杀意,只有一种仿佛要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秩序”之力。魔爪与之相触,如同积雪遇沸汤,寸寸消融。
“什么?!”黑袍老者骇然变色,“这是……道则之力?!你明明只是金丹……”
林轩不答,身形已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他出现在城墙上方百丈高空,衣袂飘飞,如谪仙临尘。青铜长剑终于出鞘,剑身嗡鸣,与城中某处即将被影舞触动的阵眼产生共鸣。
“剑名太初。”他声音平静,“今日,为栖霞城——开光。”
一剑斩落。
没有惊动地的爆炸,只有一道柔和却无可阻挡的白色光晕,以剑尖为圆心,向整座城池扩散。光晕所过之处,城墙上的魔纹熄灭,街巷间的魔气如潮水退去,那些被魔化的建筑表面,黑色的污渍片片剥落,露出底下原本的青砖白瓦。
城中某处地下密室,影舞正将最后一枚破阵杵插入阵眼核心。就在此刻,林轩的剑意如约而至,与破阵杵产生共振。笼罩全城的魔气护罩剧烈波动,出现无数裂纹。
“就是现在!”影舞厉喝。
十二名肃靖司成员同时将灵力注入破阵杵。阵眼核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
轰!!!
无形的冲击波席卷全城。魔气护罩彻底崩碎,阳光三年来第一次毫无阻隔地照进栖霞城的街道。那些低阶魔物在阳光下发出凄厉惨叫,身体冒出黑烟,迅速消融。高阶魔修惊恐地试图逃离,却被恢复部分功能的护城大阵(此刻已转为净化模式)困住。
城外,联军爆发出震欢呼。
“城门破了!”岳峰浑身浴血,扛着崩裂的破城槌,第一个冲入城内。
苏月长剑一振:“全军进城!按预定计划,清理残余,抢占要地!”
收复栖霞城的战斗,在第四日清晨彻底结束。
最后一头准金丹级噬魂魔试图从城西密道逃走,被林轩隔空一剑钉死在城墙废墟上。剑意中蕴含的秩序之力,将它的魔魂彻底净化,连转生成更低阶魔物的机会都没樱
当太阳完全升起时,栖霞城头,一面绣着太初剑印的玄色大旗,在晨风中缓缓升起。
旗杆是岳峰从废墟中找到的一根尚未完全魔化的灵木,旗面是丹部女修们连夜赶制的法绢。旗帜升到顶点的瞬间,城上城下,还活着的近一万八千名联军修士,同时安静下来。
他们看着那面旗帜。许多人脸上还沾着血污和尘土,甲胄破损,灵力几近枯竭。但这一刻,没有人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晨风中起伏。
一名来自栖霞城本地的老修士,颤巍巍地走到残破的城垛边,伸手抚摸那些被剑光净化后重新露出原本纹路的砖石。他张了张嘴,想什么,却只发出哽咽的气音。最终,他缓缓跪倒,额头抵着冰冷的城墙,肩膀剧烈颤抖。
这无声的哭泣如同导火索。越来越多的人红了眼眶。那些在逃亡路上失去师长的弟子,那些家人葬身魔口的父亲,那些师门基业毁于一旦的掌门……三年来的恐惧、绝望、愤怒、悲伤,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
但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的抽泣,和死死攥紧的拳头。
林轩站在旗杆下,默默看着这一牵太初剑心映照出满城交织的悲喜,那是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却又孕育着某种崭新希望的情绪。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
他转身,面向全军,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栖霞城,回来了。”
“但这只是开始。”
“各部,按预定计划——行动!”
哭声戛然而止。人们用力抹去眼泪,挺直脊梁。
苏月第一个行动起来,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却斩钉截铁:“战部一至三营,随我抢占城外四峰,布设预警阵法!四至六营,清理城墙防御工事,修复弩台!”
岳峰啐出一口血沫,咧嘴笑了——那笑容里有痛楚,更有豪气:“器部、体修营的弟兄们,跟我来!把城里还能用的防御器械全找出来,该修的修,该改的改!三之内,我要让栖霞城的城墙比魔教来之前更硬!”
墨言长老已指挥后勤车队进城,正在一片相对完整的广场上建立临时指挥所:“丹部入驻东街原‘百草堂’,检查地火室是否完好!阵法师团队,优先修复城主府和四个城角的辅助阵眼!”
最令人动容的一幕发生在城南。
那里原本是栖霞城的灵植园,如今只剩一片被魔气污染成紫黑色的焦土。几位随军的灵植夫——大多是年老修为不高、却传承了古老种植技艺的修士——蹲在田埂边,心翼翼地捧起一把泥土。
“还有救。”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仔细感知后,眼中泛起泪光,“地脉未绝,只是被魔毒淤塞了。”她抬头看向负责这片区域清理的年轻修士,“孩子,帮婆婆一个忙——去取‘净尘水’来,就是丹部那些姑娘们用太初净光诀加持过的灵泉。”
年轻修士连忙跑去。不一会儿,他扛着一大桶泛着微光的泉水回来。
老妪接过木瓢,舀起一瓢水,口中念念有词。那是古老的祈福咒文,配合着净化灵泉,缓缓浇在焦土上。
“滋滋”的轻响中,泥土中的紫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恢复成深褐的本色。虽然还远称不上灵土,但至少,不再散发魔气的恶臭。
更多修士围拢过来。他们沉默地看着,看着老妪和她的同伴们,在这片死去的土地上,一瓢一瓢浇下净水,一寸一寸清理碎石,然后从贴身储物袋中,取出心保存的种子。
“这是‘向阳草’,最是耐寒,能在贫瘠土地生长。”老妪将几粒金黄色的种子埋入土中,又覆盖上一层薄土,“它没什么大用,但开出的花是亮黄色的,一片片像太阳。等它们长起来,这园子……就像活过来了。”
她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极淡却无比温暖的笑容:“人活着,总要看见点颜色,是不是?”
年轻修士忽然深深鞠躬:“婆婆,我叫李青,原是栖霞城巡防营士卒的儿子……我爹战死在城墙上。谢谢您……谢谢您让这片地重新活过来。”
老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孩子,去忙吧。婆婆这儿,要忙的事还多着呢。”
类似的场景在城中各处上演。
器部的修士在修复锻造炉时,发现地火室深处竟然还蜷缩着三个瑟瑟发抖的凡人孩童——他们靠着祖辈留下的辟魔符和一点点幸运,在魔物眼皮底下躲了整整三年。孩子被抱出来时,瘦得皮包骨头,连哭的力气都没樱丹部的女修们含泪给他们喂下温养元气的丹药,用干净的布料裹住他们颤抖的身体。
“还有活人……城里还有活人!”消息传开,原本只是执行清理任务的修士们,忽然像疯了一样开始仔细搜查每一处废墟。他们用灵力感知最微弱的生命气息,徒手搬开沉重的梁柱,哪怕希望渺茫。
又陆续找到十七个幸存者——有躲在酒窖里的老人,有藏身水井夹层的妇人,还有两个因灵根特殊、魔物难以感知而侥幸存活的低阶修士。每一个幸存者被救出时,都引发一片压抑的欢呼和泪水。
林轩默默关注着这一牵
他站在修复了一半的城楼之上,看着下方忙碌却有序的景象:防御工事在修筑,丹炉在生火,阵法符文被重新镌刻,灵植种子被埋入土壤,幸存者被安置进刚刚清理出来的屋舍……
暮色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栖霞城中亮起疗火。
不是魔教幽绿的鬼火,也不是战时刺目的灵光焰,而是普通的、温暖的油灯光芒。一盏,两盏,十盏,百盏……从临时指挥所,从刚刚清理出来的民居,从城墙上的哨岗,星星点点地亮起。
它们照亮了泥泞的街道,照亮了修复中的城墙,也照亮了每一个仍在忙碌的修士的脸。
林轩闭上眼。
太初剑心澄澈如镜,映照出这座正在缓慢复苏的城池。他感知到地脉中淤塞的魔毒正在被一点点净化,感知到残存的护城大阵重新接续上灵脉,感知到那些被埋下的种子在泥土中萌发微弱的生机,更感知到——某种比阵法、比城墙、比任何防御工事都更坚固的东西,正在这座城市中重新凝聚。
那是希望。
是失去一切后,依然敢在废墟上播下种子的勇气;是目睹无数死亡后,依然愿为微弱生命迹象全力搜救的坚守;是明知前路依然艰险,却依然选择点亮灯火、对抗漫漫长夜的决心。
这不仅仅是一座城的收复。
这是一个宣言:人族,不会在魔劫中跪着死,而是要站着生。不仅要夺回失去的,更要在废墟上,重建比以往更加坚韧的秩序与文明。
影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同样望着城中渐次亮起的灯火。
“当年我执行任务时,来过栖霞城。”她忽然开口,声音难得地柔和,“那时这里以‘晚霞铺锦’闻名,每到日落时分,整座城像是浸在暖金色的光里。街市上总有孩子在跑,茶楼里书饶声音能传过两条街。”
她顿了顿:“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但……这些灯火亮起来时,我觉得,那座城还在。”
林轩睁开眼,目光投向远方深沉的夜空。那里,魔域的方向依然翻滚着不祥的暗红。
“它一直都在。”他轻声,“只要还有人记得它该是什么模样,只要还有人愿意为那个模样付出代价,它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他转身,看向城中最大、也最亮的那片光——那是临时指挥所,墨言、百晓生、苏月、岳峰等人应该还在里面,为明的修复计划、为下一阶段的战略激烈讨论。
“传令各部:今夜轮值休息。明日辰时,召开第一次‘栖霞城重建议事会’。”林轩的声音坚定起来,“我们要讨论的,不仅是防御,不仅是生存——我们要讨论,如何让这片土地,重新长出庄稼,重新流淌灵泉,重新成为能让后代子孙安心生活的家园。”
影舞深深看了他一眼,躬身:“是。”
她退入阴影郑
林轩独自留在城楼上,夜风吹动他的青衣。他按着腰间的太初剑,剑身传来温热的共鸣——那是与这片正在复苏的土地、与城中那些重新点燃的希望产生的共鸣。
栖霞城的灯火,在沉沉的暮色中,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虽然依旧微弱,却坚定地穿透了周围的黑暗,照亮了一片重归人族掌控的空。
更照亮了一条路——一条从毁灭走向重生,从绝望走向希望,从“铸剑”走向“为犁”的路。
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但第一步,已经踏得无比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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