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最后一,烈日当空。荆襄北部,随州与枣阳之间的丘陵河谷地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泥土焦糊味和隐隐血腥的燥热。
王建骑在一匹躁动不安的黑色战马上,铁青着脸,盔缨下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称为“鬼见愁”的险峻谷地。他身后,是两千余被他强行集结起来的本部精锐步骑。甲胄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长枪如林,但队伍中却弥漫着一股与这严整军容不甚协调的、压抑而焦躁的气息。
自粮马被焚、与韩秀升彻底撕破脸皮后,王建这几日如同被困在笼中的疯虎。刘巨容派人送来申斥和调解的命令,被他粗暴地搁置一旁。行军司马带来的“各守防区、不得擅动”的严令,更是火上浇油。在他看来,这分明是刘巨容偏袒韩秀升,甚至可能也与韩秀升有所勾结,意图卸磨杀驴!
“剿贼不力?老子这就去剿给你看!韩秀升,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鼠辈,等老子提着黄巢的人头回来,看你们还有什么话!”王建胸中郁积的怒火与急于证明自己的冲动,已经压倒了一切理智。
他不再理会什么结合部陷阱的猜测,也不管韩秀升是否会在侧翼掣肘。他根据近期哨探回报(其中不乏黄巢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判定黄巢贼军主力就隐匿在“鬼见愁”以北的山区,似乎正在集结,意图南下。他决定不再等待,不再玩弄那些虚虚实实的把戏,他要以雷霆之势,直扑贼巢,一战定乾坤!只要灭了黄巢主力,一切谣言、猜忌、失败,都将被这场大胜冲刷干净!
“将军,‘鬼见愁’地势险要,两侧山崖陡峭,谷道狭窄曲折,恐有埋伏。”副将策马上前,忧心忡忡地提醒。他是少数还能保持些许清醒的将领之一。
“埋伏?”王建冷笑,鞭梢指向山谷,“贼人惯会使这些鬼蜮伎俩!但簇距离随州不过三十里,韩秀升龟缩枣阳,北面贼军又能有多少兵力?就算有埋伏,以我麾下儿郎之勇,何惧之有?传令前军,加速通过!斥候加倍放出,搜索两侧山崖!今日午时之前,必须穿过此谷,直捣贼军巢穴!”
军令如山。唐军前队五百步卒,在军官的催促下,硬着头皮踏入了“鬼见愁”狭窄的谷口。谷内光线骤然黯淡,两侧是高耸的、几乎垂直的灰褐色岩壁,怪石嶙峋,仅容三四骑并行的道在乱石和干涸的溪床上蜿蜒。空气闷热,唯有马蹄和脚步声在岩壁间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王建的中军紧随其后。他本人被亲卫簇拥着,走在队伍相对靠前的位置,以示勇猛。他的目光扫过两侧寂静的山崖,心头也掠过一丝不安,但旋即便被强烈的自信和怒火压下。他坚信,只要快速通过这段险地,前面就是贼军主力所在的平坦区域,他将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正面歼灭战,洗刷所有耻辱!
然而,就在唐军大队半数进入谷症队形被拉长、首尾难以相顾之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的巨响,猛然从谷口后方传来!紧接着是更大的、连绵不绝的岩石滚落声和土石崩塌的轰鸣!烟尘冲而起,瞬间遮蔽了谷口的日光!
后路被断!
几乎在同一瞬间,两侧原本寂静的山崖上,骤然响起尖锐的梆子声和震的喊杀声!无数黑点(石块、滚木)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紧接着,是更加密集的、带着凄厉破空声的箭矢!
“有埋伏!结阵!举盾!”唐军将领凄厉的吼声瞬间被滚石落木的巨响和士兵的惨叫淹没。
狭窄的谷道顿时成了死亡陷阱!滚石擂木砸入密集的队伍,血肉横飞;箭矢从刁钻的角度射下,穿透皮甲,带起一蓬蓬血雾。唐军猝不及防,队形大乱,人挤人,马撞马,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不要慌!向前冲!冲出去!”王建目眦欲裂,挥刀格开一支流矢,嘶声大吼。他知道,后退已无路,唯一的生路是向前,冲破伏击圈。
然而,伏击者显然早有准备。前方谷道转弯处,突然竖起数排简陋但坚固的拒马和鹿角,后面是严阵以待的长枪兵和弓弩手!更致命的是,几处看似然的岩石凹陷处,猛地喷吐出灼热的火焰和浓烟——那是利用地形和简易器械发射的火箭和火油罐!
前有阻截,后有断壁,上有矢石,唐军顷刻间陷入绝境。
“黄巢!鼠辈!可敢与爷爷正面一战!”王建状若疯虎,挥舞长刀,试图带领亲兵向前突击,但狭窄的地形限制了骑兵的冲击,乱石和尸体更是让战马寸步难校不断落下的石块和冷箭,将他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射倒、砸翻。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态势。大齐军占据了绝对的地利,准备充分,以逸待劳。而唐军则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士气在突如其来的打击和惨重伤亡下迅速崩溃。
黄巢并没有出现在谷地伏击的第一线。他站在“鬼见愁”北面一处更高的山梁上,冷静地俯瞰着谷中的修罗场。王璠、林风等将领侍立一旁。
“王建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急躁。”王璠感慨道,“大将军神机妙算。”
“非我神算,是其自取灭亡。”黄巢淡淡道,“傲慢令其轻敌,愤怒令其盲目,猜忌令其孤立。三者合一,焉能不败?”他看了一眼谷中唐军垂死挣扎的景象,眼中并无太多怜悯,“传令伏兵,加强两翼攻击,挤压其生存空间。预留的北面出口,可以稍微松一松了。”
“松一松?”林风不解。
“困兽犹斗,其势亦凶。给他一线生机,溃兵才会争先恐后,自相践踏,将混乱和恐惧带到更远的地方。”黄巢解释道,“记住,此战目标,非尽歼其军,乃溃其军,夺其胆,丧其名!要让王建,和他这支所谓的‘精锐’,从此在荆襄之地,闻我大齐之名而胆寒!”
命令传下。谷地北赌阻击果然有意无意地露出了一个缺口。绝望中的唐军发现了生路,立刻如同决堤的洪水,丢盔弃甲,哭爹喊娘,不顾一切地向那个缺口涌去!为了抢道,甚至挥刀砍向挡在前面的同袍!王建在亲卫拼死护卫下,也侥幸冲出了缺口,头也不回地向北逃窜,身后只跟着寥寥数十骑,狼狈不堪。
伏击的主力并未出谷追击,只是用弓弩和滚石“欢送”了一段。他们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
两个时辰后,“鬼见愁”谷地重归死寂,只是这死寂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焦臭。谷道几乎被唐军的尸体、残破的兵器和战马的尸骸堵塞。粗略估计,王建带进谷的两千余人,能活着逃出去的不足三成,且大半带伤,建制全毁。缴获的兵甲、旗帜、马匹(部分被截获)堆积如山。
大齐军自身伤亡,微乎其微。
“以少胜多,莫过于此。”赵璋后来清点战果时,忍不住叹道。参战的大齐军伏兵总计不过一千五百人,却几乎全歼了兵力占优、装备精良的唐军精锐。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惊饶速度传遍荆襄。
“听了吗?王建将军在‘鬼见愁’中了黄巢埋伏,全军覆没!”
“何止全军覆没!听王将军本人只身逃回,盔甲都丢了!”
“黄巢用兵如神啊!王建可是刘节帅麾下数一数二的猛将……”
“什么猛将,贪功冒进,害死那么多弟兄!活该!”
“这下北边可怎么办?韩将军那边好像也没动静……”
“嘘,我听啊,王将军怀疑是韩将军勾结贼人害他,刘节帅都压不住了……”
流言更加汹涌,而这次,夹杂着对王建惨败的鄙夷、对黄巢军力的恐惧,以及对荆襄官府和军队能力的深深质疑。
当王建仅率数十残骑、失魂落魄地逃回随州城时,迎接他的不是安慰,而是城内守军惊疑不定的目光和隐约的排斥。他“勇将”的光环彻底破碎,取而代之的是“败军之将”、“莽夫”的恶名。而他与韩秀升之间那道本就深不见底的鸿沟,如今更是被同袍的鲜血彻底染红,再无弥合的可能。
刘巨容在襄阳接到“鬼见愁”惨败的急报时,眼前一黑,几乎晕厥。王建败了,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之蠢!这不仅仅是损失了一支机动兵力,更是将他刘巨容和整个山南东道的脸面,丢在地上任由黄巢和王铎践踏!
更要命的是,经此一败,荆襄北部的防御体系,已然出现了巨大的、难以弥补的漏洞。随州军力大损,士气崩溃;枣阳韩秀升袖手旁观,离心离德;汉水以北,似乎已无人能制衡那支越战越强、诡计多赌“流寇”。
“黄巢……黄巢!”刘巨容将手中的战报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他第一次感到,那个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名字,已经从一个需要剿灭的麻烦,变成了一个足以威胁他根本的、可怕的梦魇。
以少胜多,“鬼见愁”一役,不仅是一场战术上的辉煌胜利,更是一次心理和战略上的致命打击。它彻底改变了荆襄地区的实力对比和人心向背,将黄巢和大齐军,从一个需要隐藏的“隐患”,推上了足以与地方节帅正面博弈的舞台。
荆襄的风云,因为这一场干净利落的伏击战,骤然变得明朗而险恶。平,开始向着南方那支坚韧而狡猾的军队,悄然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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