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议散去后的将军府,并未立刻恢复平静。雪夜的清寂与肃杀,似乎顺着洞开的府门,悄然浸入了回廊与厅堂。议事堂内的炭火依旧温着,余烟袅袅,空气中还残留着方才激昂话语留下的热度与张力。但黄巢知道,真正的决策,并非在众人面前慷慨陈词便能一锤定音。尤其是涉及未来整个大齐命阅南下战略,他需要与最核心的几个人,进行更深、更透、也更不容丝毫含糊的最终确认与协调。
他留下了尚让、王璠、孟黑虎、赵璋、陈平五人。这是如今大齐军政体系真正的决策核心,也是他意志与力量延伸的五根主梁。至于鲁方、葛老七等人,他已通过明确指令和资源倾斜给予了足够支持与信任,具体的研发与保障,他们自会全力而为。
书房的门被轻轻掩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声。更的空间,更暗的灯火(只留下几盏近处的油灯),气氛也变得更加沉凝。五人分坐黄巢左右,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真正想的话。
黄巢没有立刻开口。他提起火钳,拨弄了一下铜盆中的炭块,让火焰更明亮了些,然后拿起温在炭火旁炉上的陶壶,亲自为每人面前的茶碗续上热水。滚烫的水汽升腾起来,模糊了片刻众人脸上的表情。
“茶是粗茶,水是雪水。”黄巢放下陶壶,坐回主位,声音比方才在议事堂里低沉了许多,却更显分量,“就如同咱们现在,披着‘大将军’的袍服,根基还是粗的,底子还是薄的。”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碗粗茶,慢慢啜饮一口,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方才议定了方略,分派了职责。很好,思路清晰,各有所司。但在那面‘冲’旗真正指向南方之前,有些话,咱们几个得关起门来,再透,再想明。”
他首先看向王璠:“敬之,先锋重任,落在你肩头。三千精锐,不是让你去逞个人武勇,是让你去为大军的眼睛、耳朵和试探的拳头。你要走的河汊苇荡,孟黑虎探了路,但那是‘夜不收’的走法,三五人,七八人。三千人,动静完全不同。如何隐匿行踪?如何应对突发的水匪或股巡哨?如何在陌生水域保证不迷航、不散队?如何在缺粮少药、湿冷交加的情况下维持士气?这些,光靠操练还不够,你要拿出具体的章程,甚至预案。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杀多少敌人,而是为大军安全、隐蔽地抵达预定位置,撕开第一道口子。这是精细活,也是要命的活。你若再赢一头撞死’的念头,这先锋,我换人。”
王璠的脸色在跳跃的灯火下显得异常严肃,他迎着黄巢的目光,重重点头:“大将军放心!末将这次,定把脑子用在打仗前头!每个‘火’怎么走,遇到岔路怎么标记,夜间如何联络,遇敌是战是藏……末将回去就和孟将军商量,三日内,拿出细则呈报!若有差池,末将提头来见!”
“我不要你的头,我要那三千兄弟活着走到淮河边,还能打仗。”黄巢语气稍缓,“细节,多与孟黑虎、陈平商量。”
他转向孟黑虎:“黑虎,你肩上的担子,不比敬之轻。南下之路是否通畅,最终取决于你‘夜不收’探得准不准,传得快不快。尤其是与曹师雄部接触,与对岸可能的联络,更是如履薄冰。我已准陈平选派使者,但使者是人,也会失手。你的‘夜不收’,要成为南下大军的另一条命脉,一条看不见的、却至关重要的情报与联络命脉。人员损失,我会给你补充,但机会,只有一次。务必慎之又慎。”
孟黑虎肃然拱手:“末将明白!‘夜不收’已定下三条互为备份的联络线路,关键人员皆有替手。与江淮接触,亦有多套方案,绝不将希望寄托于一人一地。末将以性命担保,情报不断,联络不绝!”
“赵璋。”黄巢的目光落在这位掌管钱粮命脉的管家身上,“八千大军两月粮秣,隐秘转运,三处补给点……这是掏空家底也要办成的事。我知道你难,曹州要守,流民要养,工坊要转,哪一样都要钱粮。但南下,是破局的关键,是给咱们所有人找一条更宽的活路。所以,粮秣,必须足!转运,必须稳!留守曹州的安排,也必须万无一失!若有贪腐、懈怠、失职,导致前线断粮或后方生乱,你赵璋第一个担不起!”
赵璋脸色发白,额角渗出细汗,但眼神坚定:“属下……属下以全家性命起誓,必倾尽所有,周密安排!粮秣数目,转运路线,留守预案,属下会列出最详尽的章程,请大将军与尚先生过目。每一粒粮,每一支箭的去向,都记录在案,可供查验!若有差池,无需大将军动手,属下自绝于此!”
“我要的是粮到兵前,不是你的性命。”黄巢摆摆手,语气严厉却不失信任,“难处我知道,但你赵文若(赵璋表字)的本事,我也知道。放手去做,但有需求,只要曹州还有,优先满足南下!”
他看向陈平:“文长,明暗两条线,你都要抓牢。使者之事,务必安排得滴水不漏,既要达成目的,也要保证其安全,至少是消息能传回。沿途舆情引导,分化瓦解,这是慢工细活,却可能比一场胜仗更能减少阻力。你手下的人,要撒得出去,也要收得回来。另外,”他顿了顿,“曹州内部,经上次清洗,未必干净。南下在即,更要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唐廷细作探知我军真实意图与动向。此事,你与尚让配合,宁可多疑,不可疏忽。”
陈平沉稳应道:“末将谨记。使者人选费传古,已进行最后甄别与训练,三日后可随‘夜不收’先行出发。舆情引导方案正在拟定,将以‘唐廷加征,民不聊生,大齐南下解民倒悬’为主轴。城内防谍,已增派三班人手,对重点区域和人员加强监控,并与各营教导队建立直通渠道,确保消息畅通。”
最后,黄巢的目光落在一直沉默倾听的尚让身上:“尚兄,总揽全局,协调四方,这副担子最重,也最需耐心与智慧。行军日程、联络信号、应急预案,这些是死的,可以预先制定。但战场瞬息万变,尤其是我们这次要走的隐秘路线,突发情况必然极多。我需要你在后方,能根据前方传回的信息,迅速做出判断,给予王璠、孟黑虎他们必要的支持与调整建议。同时,留守曹州的军政事务,你也要多费心,确保根基稳固,无后顾之忧。”
尚让微微欠身,儒雅的面容上透着深思熟虑后的沉着:“大将军放心。让虽不才,定当竭尽心力。南下诸般细务,必与诸位将军、主簿反复推演,务求周详。留守之事,已与赵主簿、陈将军多有沟通,当保曹州无虞。唯有一事,尚需大将军明示。”
“请讲。”
“南下战略,关键在于‘避实击虚’,隐秘突然。然则,大军一动,无论多隐秘,终究有迹可循。唐廷崔安潜等辈,并非庸才。若其察觉我军主力南移,曹州空虚,是否会冒险来攻?届时,留守兵力能否抵挡?此乃南下最大之风险,需有万全应对之策。”尚让提出了最核心的担忧。
这也是黄巢反复思量的问题。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我与诸位已有共识。留守兵力,必须精干可靠,且需有一位能镇得住场面的将领坐镇。我意,由尚兄你总领留守军政,王仙芝(此王仙芝非彼王仙芝,是黄巢手下另一将领,同名)助你执掌城防军务,此人稳重,可堪此任。同时,在曹州外围,要继续虚张声势,做出大军仍在、积极备战的姿态。孟黑虎的‘夜不收’,要留一部分精锐在北方活动,袭扰唐军哨探,制造迷雾。此外……”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或许,我们可以在南下同时,在北线主动制造一些‘动静’。比如,派一支偏师,佯攻郓州或宋州某处不甚紧要的城邑,吸引崔安潜的注意力,让他误判我军意图仍在北扩。此事,需一员胆大心细之将。”
王璠立刻眼睛一亮:“大将军,让俺去!佯攻俺在行!”
黄巢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是南下先锋,动不得。此事……我另有计较。”他心中已有人选,但此刻不必明言。
尚让点头:“大将军思虑周详。若能以此策迷惑唐廷,确能大大降低曹州风险。然执行之人,至关重要。”
“我心中有数。”黄巢结束这个话题,环视众人,“方才所言,诸位可还有疑虑或补充?今日在此,务必言无不尽。出了这个门,便是军令如山,再无更改。”
五人相互看了看,王璠挠挠头:“俺没别的,就是……就是这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痒痒!恨不得明就开拔!”
孟黑虎沉声道:“末将无异议,唯请大将军,准‘夜不收’在必要时,有临机决断之权,尤其是深入敌后之时。”
“可。但需事后详报,明缘由。”黄巢同意。
赵璋深吸一口气:“属下……属下会再仔细核算一遍,确保无虞。”
陈平道:“末将无补充,定当全力配合。”
尚让最后道:“让无异议。唯望佑大齐,旗开得胜。”
“好!”黄巢霍然起身,五人随之站起。
黄巢走到书房正中悬挂的“冲”大旗下,伸出手,轻轻抚过那粗糙而坚韧的旗面。旗帜无声,却仿佛凝聚着千言万语。
他转过身,面向五人,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诸位,我等自濮州揭竿,转战曹州,历经生死,非为荣华富贵,乃为这下受苦之人,争一条活路,建一个新世道!南下,便是这新世道能否开辟的关键一步!前路艰险,生死难料。然,我黄巢信得过诸位,亦望诸位,信得过我,信得过咱们共同选择的这条道路!”
他伸出右掌,掌心向上:“今日,我等在此,歃血为盟不必,但心意相通!南下成功,则大齐根基可固,下可图!若有差池……黄巢,必与诸位共担!苍在上,此心可鉴!”
尚让、王璠、孟黑虎、赵璋、陈平五人,神情肃穆,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掌,与黄巢的手掌紧紧叠握在一起!
六只粗糙、有力、代表着新生政权最高意志的手,在跳动的灯火下紧紧相握,没有更多的言语,但那沉甸甸的信任、决绝的担当、以及破釜沉舟的勇气,已然通过掌心炽热的温度,传递给了每一个人。
高层决策,在这一刻,才真正超越了战略与职责的划分,烙印下了灵魂层面的共识与誓言。
松开手,黄巢沉声道:“各自去准备吧。记住,今日之言,出我口,入尔耳。南下之事,在正式誓师前,列为最高机密!”
“是!”五人齐声应诺,躬身行礼,然后依次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风雪依旧敲打着窗棂。黄巢独自站在“冲”旗下,望着摇曳的灯影,许久未动。
决策已下,盟誓已立。接下来,便是将这一切意志与谋划,转化为实际行动,去迎接那注定充满血火与未知的南方征程。
大齐的命运之舟,已经调整了风帆,即将驶离曹州这处避风的港湾,冲向更加广阔也更加凶险的海洋。而他,作为掌舵之人,必须时刻保持最清醒的头脑,最坚定的意志,去面对前方的一切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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