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谷的厮杀,比预想中更早爆发,也更加惨烈。
尚让率领的三百亲卫及机动兵力,几乎是以强行军的速度扑向野狼谷。他们轻装简从,只携带必要的武器和少量干粮,在山林间穿行如风。尚让深知兵贵神速,必须在尚君长部完成对鹰嘴隘的合围前将其截住,甚至击溃。
当他们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野狼谷北侧入口时,恰好与正心翼翼沿谷底潜行的尚君长部前锋撞了个正着。
没有预警,没有喊话。
黑暗中,只有骤然响起的弓弦嗡鸣和利刃破风的尖啸!
“敌袭——!”
短暂的惊愕后,双方同时爆发出怒吼。尚让部占据高处,以弓弩覆盖为先导,随即如同猛虎下山般扑入谷郑尚君长部虽是奇兵,但长途跋涉,又是在狭窄谷地遇袭,队形瞬间被打乱。
“不要乱!结阵!向前冲!冲出谷口就是胜利!”尚君长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稳住阵脚。他看清了来袭的并非鹰嘴隘守军主力,人数也不多,只要冲过去,就能抵达预定位置。
然而,尚让根本不给他整顿的机会。三百精锐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尚君长部的中段,将其割裂。刀光剑影在微熹的晨光中闪烁,血肉横飞,惨叫连连。尚让亲自持槊冲锋,所向披靡,直取尚君长帅旗所在!
狭路相逢勇者胜!尚君长部虽是王仙芝麾下较为齐整的一部,但此刻遭遇突袭,地形不利,又见对方悍勇若此,士气顿时受挫。前锋被击溃,中军被切割,后队拥挤在狭窄的谷道中,进退不得。
“将军!顶不住了!后路也被堵了!”亲兵满脸血污,仓惶来报。
尚君长目眦欲裂,看着周围越来越少的亲兵和开始溃散的部众,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奇袭计划已然失败。不仅失败,自己这支精心挑选的三千人马,恐怕也要折损大半于此!
“撤!往东面山上撤!”尚君长咬牙下令,再也顾不得什么合围鹰嘴隘,保命要紧!
然而,溃湍命令一旦下达,便如山崩般不可收拾。本就惶惶的士卒听到撤退,更是争先恐后,自相践踏。尚让挥军掩杀,直追出数里,斩获无数,方才收兵,迅速清理战场,转向鹰嘴隘方向,防备可能出现的王仙芝主力。
野狼谷的失利,如同一记闷棍,狠狠敲在王仙芝早已紧绷的神经上。
几乎就在尚君长部溃败的同时,黑石峪方向的战斗,也进入了最残酷的尾声。
柴存的八千“敢死之士”,在付出一半以上的伤亡后,终于勉强攻破了黑石峪营寨的外围防线,杀入了营区。但迎接他们的,不是溃败和粮草,而是更加顽强的抵抗和从后山坳杀出的孟黑虎残部(孟黑虎部在付出近两百人伤亡后,终于击退了偷袭的偏师,但自身也元气大伤)。
营区内,每一座营帐,每一段栅栏,都成了厮杀的战场。王璠浑身是伤,左臂被砍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简单包扎后仍挥舞着横刀死战。他身边只剩下不足两百人,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分割包围,各自为战。
孟黑虎带着三百多残兵从后方杀入,稍稍缓解了压力,但也陷入了重围。
柴存浑身浴血,状若疯魔,他看到了在亲兵簇拥下死战不湍王璠,也认出了那个在盐铁司打过交道的孟黑虎。他知道,只要杀了这两个人,黑石峪就算拿下了!届时,就算伤亡惨重,也足以向大将军交代,打开北上通道!
“杀王璠!赏千金!斩孟黑虎,官升三级!”柴存嘶吼着,亲自带着最精锐的亲卫队,朝着王璠所在的核心战团扑去!
王璠早已杀红了眼,看到柴存冲来,不惊反笑:“来得好!省得老子去找你!”他竟不避不让,迎着柴存便对冲过去!
两股最凶猛的力量狠狠撞在一起!刀光如雪,鲜血喷溅!王璠勇悍,柴存阴狠,两人瞬间交手十余合,身上各添数道伤口。周围士卒也捉对厮杀,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就在这混战最激烈之时,东北方向突然传来隐隐的马蹄声和喊杀声!襄邑派出的两百轻骑,终于按照黄巢指令,袭扰而至!他们并不深入战场中心,而是在外围不断冲锋、切割、放箭,专门攻击柴存部的后队和指挥系统。
这支生力军的出现,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中滴入冷水。本就因伤亡惨重、久战疲敝而士气低落的柴存部,后方顿时大乱!许多士卒惊恐地回头张望,攻势为之一滞。
“不要乱!敌军援兵不多!先杀了王璠!”柴存厉声大喝,但他自己心中也是一沉。他知道,时间不在了。已渐亮,鹰嘴隘方向毫无动静(他尚不知尚君长已败),襄邑援兵已至,自己这边伤亡过半,已成强弩之末。
就在他分神的一刹那,王璠觑准破绽,怒吼一声,手中横刀以同归于尽的气势,不顾自身空门大露,全力劈向柴存脖颈!
柴存仓促回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他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崩裂,刀竟被震得脱手飞出!王璠的刀锋余势未消,狠狠斩在他的肩胛骨上,深入数寸!
“啊——!”柴存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王璠得势不饶人,正要上前补刀,旁边几名柴存亲卫不要命地扑上,死死缠住了他。
柴存被亲兵拼死救下,剧痛和失血让他眼前发黑。他环顾四周,只见己方士卒在襄邑骑兵袭扰和王璠、孟黑虎残部反击下,已呈溃散之势。许多士卒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后溃退。
“败了……败了……”一个绝望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八千精锐,竟打不下一个五百人防守的隘口,还折损了大半!就算回去,大将军能饶过他吗?
“将军!撤吧!再不撤就全完了!”亲兵哭喊着。
柴存看着不远处仍在血战、眼神如狼的王璠,又看看混乱的战场和越来越近的襄邑骑兵,终于长叹一声,嘶哑道:“撤……向西撤入山林……”
命令一下,早已无心恋战的柴存部残兵败将,顿时如同退潮般向西侧山林溃逃。王璠、孟黑虎所部也是伤亡惨重,无力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退去。
当第一缕阳光彻底照亮黑石峪时,谷地中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破碎的旗帜、折断的兵器、无主的战马,以及层层叠叠的尸体,无声地诉着昨夜战斗的惨烈。
王璠拄着刀,大口喘息,看着幸存下来的不足三百名部下(包括孟黑虎残部),个个带伤,神情疲惫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望向襄邑方向,那里再无新的援兵到来,只有那两百轻骑在远处逡巡警戒。
他知道,最危急的时刻暂时过去了。但这场血战,也几乎打光了他黑石峪守军的全部精锐。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统计伤亡……加固营寨……”王璠每一句,都感到一阵眩晕。亲兵连忙扶住他。
而此刻,在王仙芝主力大营。
王仙芝一夜未眠,焦躁地等待着两处的消息。色大亮时,坏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尚君长部在野狼谷遭遇埋伏,损兵折将,狼狈逃回,奇袭计划彻底失败。
紧接着,柴存部攻打黑石峪失利,伤亡超过五千,柴存本人重伤,仅率不足三千残兵退入山林,去向不明。
两路出击,两路皆败!不仅未能打开通道,反而折损了近万最精锐、最敢战的力量!
“废物!都是废物!”王仙芝暴怒如狂,将帐中能砸的东西全部砸烂,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绷带也浑然不觉,“八千打五百打不下来!三千奇兵让人家像赶兔子一样打回来!老子养你们何用?!”
帐下诸将面如土色,无人敢言。败绩如山,损失惨重,军心士气已跌至谷底。更可怕的是,粮草将尽,唐军逼近的阴影日益浓重。
尚君长跪在地上,脸色灰败,肩头也带着箭伤,哑声道:“大将军息怒……末将……末将无能……但黄巢显然早有防备,其军战力、情报、反应,皆远超预估……如今之计……”
“如今之计?还有什么计?!”王仙芝嘶吼道,眼中布满血丝,“前有黄巢堵路,后有唐军追兵,军中粮尽,士气涣散!你们!还有什么计?!”
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饶心头。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亲兵进来禀报:“大将军,朱……朱存校尉回来了。”
众人一愣。朱存不是随柴存攻打黑石峪去了吗?柴存部溃败,他竟能活着回来?
片刻,一个浑身污泥血垢、几乎看不出人形、跛着一条腿的身影,被搀扶着踉跄进帐,正是朱存。他比离开时更加憔悴,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某种死灰般的平静。
“末将……朱存……复命。”他艰难地跪下,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王仙芝死死盯着他:“柴存呢?黑石峪到底怎么回事?!”
朱存缓缓抬起头,看着暴怒欲狂的王仙芝,看着帐中一片颓丧的将领,忽然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柴将军……重伤,败了。八千兄弟……死伤大半。黑石峪……还在黄巢手里。”
他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道:“大将军,别再打了。打不过的。黄巢的兵……不一样。他们守的,不光是城,是……是念想。我们呢?我们抢完了,杀完了,还剩什么?”
这话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心郑连王仙芝都一时语塞。
朱存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气,身体晃了晃,继续低声道:“末将回来时……看到唐军宋威的斥候,离大营已不到三十里……高骈的游骑,在西面出现……我们……被围死了。”
最后四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在死寂的大帐郑
王仙芝颓然坐倒在胡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再无半分血色。所有的暴怒、疯狂、不甘,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抽空,只剩下无尽的冰凉和恐惧。
败了,彻底败了。北上之路被黄巢牢牢堵死,南面东面唐军合围在即,内部兵力折损,粮草殆尽,军心溃散……
穷途末路。
真正的穷途末路。
尚君长看着面如死灰的王仙芝,又看看帐外晦暗的光,心中一个念头疯狂滋长: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必须另谋生路!哪怕……
他低下头,掩住眼中闪烁的异光。
而朱存,在完那些话后,似乎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身体一软,昏死过去。无人知道,在他贴身的内衣里,藏着一包从黑石峪战场上偷偷抓取的、混合着敌我双方鲜血的泥土。这是他准备带回给某个战死同乡遗孀的“念想”,却也像一颗无形而沉重的种子,埋在了这片弥漫着绝望与背叛气息的土地上。
决裂的,不仅仅是与黄巢的虚幻联合。
更是这支军队内部,那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忠诚与信念。
种子已经落下。
只待更多的鲜血和背叛来浇灌,便会开出妖异而致命的恶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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