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叶孤舟最终在日内瓦湖的中心，化作一个微不可见的黑点，然后，与无边无际的夜色与湖面彻底融为一体。
再无痕迹。
张豪依旧站在冰冷的礁石上，湖风吹得他宽大的青色道袍猎猎作响。他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岁月风化了千年的石像。
陆瑾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他能感觉到，从大师兄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正在从平日里的渊深如海，变得像风暴来临前的死寂。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极致的压抑，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师兄。
在他印象里，大师兄就是三一门的“”，是无论何等绝境都能一拳打开的“理”。
可现在，这片“”，阴沉得可怕。
“大师兄……”陆瑾终于忍不住，心翼翼地开口，“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复生？”
张豪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他的声音很低，像两块生铁在摩擦，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沙哑。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一金一黑的异色瞳眸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燃烧着暗火的虚无。
“陆瑾，我问你，为何人死，不能复生？”
陆瑾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这……这是地至理，轮回法则……”
“法则？”张豪的嘴角，勾起一个狰狞的弧度，“我即是理，为何我的理，大不过这地的理？”
他想起那个约定——“你的命，是我的。”
他给了她一把刀，让她去复仇。可到头来，这把刀却在他够不着的地方，被一群蝼蚁折断了。
他的东西，他的人，他没点头，怎么敢死？又怎么能死？！
“呵呵……”
一声干涩的、充满了暴戾的低笑，从张豪的喉咙深处溢出。
“胜力仙人？”
“拳镇山河？”
“狗屁！”
他喃喃自语，每一个曾经响彻异人界的名号，此刻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不是自我怀疑，而是极致的愤怒！愤怒于自己的力量，竟也有触及不到的边界！愤怒于这地间，竟还存在着他一拳也无法轰碎的“规则”！
“咔嚓——！”
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在他的神魂深处轰然响起！
那坚不可摧的“不空”道心，并非崩溃，而是被一股更加狂暴的意志强行撑开了一道裂痕！他不是在否定自己的道，而是在用最极赌方式，逼迫自己的“道”去进化，去超越！
“噗——！”
张豪身体剧震，一口暗金色的逆血喷涌而出，洒在脚下礁石上，发出的不是腐蚀声，而是“嗡”的一声闷响，竟将那坚硬的岩石震成了齑粉！
他的【不空刚体】，正在失控！
那股“不空”之力在他体内疯狂冲撞，不是因为道心不稳，而是因为装载它的“容器”已经无法承受这股即将质变的狂暴力量！他的经脉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霸王之心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大师兄！”陆瑾大惊，一个箭步就想冲上前。
“滚开！”
张豪一声暴喝，周身失控的领域轰然爆发，一股纯粹的物理斥力将陆瑾狠狠震飞出去！
“咳……咳咳……”
张豪单膝跪地，用拳头死死撑着地面，碎石刺入指节也浑然不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流逝，但又在以一种更恐怖的方式凝聚。
他的道，没有错！守护，更没有错！
错的，是他的守护还不够霸道！错的，是他的力量还不足以凌驾于这地法则之上！
“既然这规矩不让我的人活，那我，就打碎这规矩！”
一股纯粹到极点的毁灭意志，从他裂开的道心之中冲而起！
他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逆转阴阳，强到足以重塑轮回！强到他是生，阎王爷也不敢收人！
“吼——！！！”
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无尽霸道与疯狂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炸响！
他那双异色瞳眸，彻底被一种暗金色的毁灭火焰吞噬！他体表的【不空刚体】，开始疯狂异变！一层充满了侵略性的暗红色狰狞骨铠，如同活物般从他皮肤下狰狞地钻出，覆盖全身！
【不空刚体】第二形态——【破妄力场】！
他的道，在濒临破碎的边缘，强行踏上了一条通往更高层次的、以力破法的修罗之路！
就在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即将彻底成型，将整片日内瓦湖都化为虚无之际。
一道苍老的，充满了无奈与心疼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他的神魂深处响起。
“痴儿……”
“你的路，走偏了。”
是左若童！
只见张豪的身后，那片虚空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凝实的身影缓步走出。他一袭青衫，须发皆白，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他竟不惜燃烧本源，强行催动“神驰物外”的境界，真身横跨万里而来！只为在他这个最得意的弟子，即将被自己的力量撑爆之前，为他护道！
“师……师尊？！”陆瑾看着那道仙风道骨的身影，彻底呆住了。
左若童没理他，几步走到张豪面前，看着自己这个状若疯魔的徒弟，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过心疼与无奈，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伸出那只略显虚幻的手掌，轻轻按在张豪的灵盖上。
“豪儿，凝神。”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逆生三重》最精纯的“归元”之意，强行安抚着张豪体内暴动的力量。
张豪那布满毁灭火焰的双眼，缓缓抬起，与师尊清澈的眼眸对视。
“你，没错。”左若童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的道，是守护，是霸道，这很好。”
“但你忘了，真正的霸道，不是毁灭，而是掌控。”
“你掌控不了生死，所以你愤怒。你想毁灭这规则，但这，只是最无能的狂怒。匹夫之怒，血溅五步；霸王之怒，当执掌乾坤！”
“你想要的，不是毁了这地，而是让这地，听你的道理。”
左若童的每一句话，都如暮鼓晨钟，狠狠敲在张豪那即将迷失的神魂之上。
他身上那狰狞的暗红色骨铠，开始缓缓隐没。他眼中那毁灭性的火焰，也渐渐平息。
最终，他那紧绷的身体猛地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倒在了那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
他昏了过去。
但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听到了师尊在他耳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睡吧，豪儿。”
“这一觉，是为师帮你护关。”
“等你醒来，为师告诉你，如何让这地，听你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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