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的初春,汴梁城残雪未消,空气中却已浮动着丝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凛冽的北风似乎也弱了几分,不再像刀子般割人脸庞。被大火烧得焦黑的城墙根下,几株不知名的野草倔强地探出了嫩芽,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却昭示着生命的力量。
城西“静思园”的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字迹端正,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园内,亭台楼阁依旧精致,却少了往日的喧嚣,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或宫韧眉顺眼的脚步声,打破这死水般的寂静。
赵桓裹着厚厚的貂裘,坐在暖阁的窗边,望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枝桠发呆。他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初来时那种惊魂未定的惶恐,多了几分麻木的平静。桌上摊着一本《论语》,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宿元景安排的“护卫”无处不在,既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也隔绝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他知道,自己成了悬在南宋朝廷头顶的一把利剑,也是大燕手中一张分量极重的牌。这种认知,比囚禁本身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汴梁城其他地方渐渐复苏的生机。宿元景以近乎严苛的铁腕推行着《大燕赈济安民令》。城东原金兵大营的废墟上,一座座简易却牢固的砖木窝棚拔地而起,取代了原先四处漏风的草席棚户。
粥棚的数量并未减少,但排队的人流却稀疏了许多,因为户部开始按户籍册发放“垦荒粮种券”和“工分券”。拿着“垦荒券”的流民,在燕军吏的指引下,成群结队地涌向城外被战火抛荒的无主田地;握着“工分券”的,则加入了清理废墟、疏通沟渠、修补城墙的浩大工程。
“工分?”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在汴河码头扛完一袋米,心翼翼地从军需官手中接过一块刻着“拾工分”字样的粗糙竹牌,旁边还盖着一个的“户部汴梁司”红印。他茫然地看着牌子,又看看旁边告示牌上密密麻麻的图示:十工分换糙米三升,二十工分换粗布一尺,五十工分换半斤盐巴,一百工分换一件厚实的旧棉衣(多为抄没豪强所得)……“军爷…这…这牌子真能换米?”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废话!”军需官是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嗓门洪亮,“牌子拿好,丢了不补!想换米换布,就去西大街的‘便民石!那里挂着大牌子,明码标价!谁敢克扣你的工分,或者拿坏米烂布糊弄人,直接去刑部设在市口的‘鸣冤鼓’敲!武松大人亲自坐镇,包管剁了那奸商的手!”他声音带着燕军特有的蛮横,却让汉子眼中瞬间燃起了光。他紧紧攥住竹牌,如同攥住了活下去的希望。
汴河码头,墨离的“地听阵”
汴河码头上,一派繁忙景象。济州运来的粮船络绎不绝,卸下的不仅是活命的粮食,还有整船的木材、石料、铁锭。墨离一身沾满泥灰的短打劲装,正指挥着一群工匠和力士,在码头靠近城墙根的一处开阔地忙碌着。
数十个巨大的陶瓮,口朝下被深深埋入挖好的土坑郑瓮口蒙着坚韧的熟牛皮,牛皮中心固定着一根打磨光滑的细长铜棒。这些铜棒并非垂直向上,而是通过精巧的木质支架和滑轮组,连接到一个巨大的木质圆盘上。圆盘表面刻画着精细的方位刻度,圆心处则固定着一根垂直的指针。圆盘旁,还架设着墨离最新改进的“千里镜”(望远镜),镜筒指向北方。
“深度!再深半尺!”墨离亲自跳下土坑检查,声音透过面罩有些发闷,“牛皮绷紧!铜棒校准!一丝颤动都要放大百倍传到上面!”他这是在布设升级版的“地听阵”。汴梁地处平原,无险可守,金兵又以铁骑奔袭见长。墨离深知,预警是第一道防线。这“地听阵”便是利用声音在地下传播更远、更清晰的特性,将瓮作为共鸣腔,牛皮和铜棒传导放大震动,最终在圆盘指针上显示出来源方向和大致距离。配合“千里镜”了望,希望能为汴梁争取到宝贵的预警时间。
“墨尚书,这…真能听到几十里外的马蹄声?”一个年轻工匠看着这奇特的装置,满脸好奇。
“试过便知。”墨离目光锐利,指着圆盘,“若指针指向正北,剧烈摆动,便是北面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若指向西北,则是西北方向!此阵布成,汴梁便多了一双地底之耳!”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望向北方苍茫的地平线,那里是河北,是金兵舔舐伤口的地方。
利州路,剑门关下:呼延灼的“铁砧”
秦岭深处,利州路北部,剑门关。
“下雄关”的匾额高悬,关城却已易主。玄鹰旗在关楼最高处猎猎飘扬,俯瞰着脚下蜿蜒险峻的蜀道。
关城之内,气氛肃杀紧张。取代了昔日宋军守卒的,是呼延灼麾下精锐的“虎贲铁骑”——虽然簇暂时用不上大规模骑兵冲锋,但他们的纪律和悍勇足以震慑人心。
呼延灼身披重甲,立于关城之上,面色沉凝如铁。他面前巨大的沙盘,清晰地标注着利州路乃至整个巴蜀的地形。沙盘上,代表大燕的玄色旗帜牢牢钉在剑门关、阳平关、米仓道北口等几处咽喉要地。而代表南宋的杏黄旗,则散乱地分布在剑门以南的绵州、梓潼、阆中等地,显得犹豫而混乱。
“将军,刚接飞鸽急报!”副将韩滔快步上前,递上一封密信,“成都府路制置使赵开,奉伪南宋建炎帝(赵佶)旨意,正暗中调集粮草,似有集结兵马、北上夺回剑门之迹象!其前锋已至梓潼!”
呼延灼眼中寒光一闪,接过密信扫了一眼,冷哼一声:“赵开?不过一介文臣,也敢捋虎须?他以为这剑门还是他赵宋的豆腐关?”他大手按在沙盘上剑门关的位置,声如洪钟:
“传令!”
“一、各隘口守军,加固工事!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备足!墨尚书新配发的‘轻雷’弩,给老子架到最险要的垛口!”
“二、骑哨前出!深入梓潼、阆中,给老子盯死宋军动向!一只鸟飞过剑门,都要知道公母!”
“三、粮道!给老子守死了!汉中运来的粮食,一粒都不能少!告诉后方督粮的,误了期限,军法无情!”
“四、放出话去!”呼延灼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告诉利州路南边那些缩着的宋官宋将,还有那些墙头草的土豪!我呼延灼奉燕王令,坐镇此‘铁砧’!谁敢北望剑门,意图不轨……”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狠狠劈在沙盘上代表梓潼的木牌上!
“——犹如此牌!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木牌应声碎裂!杀气腾腾的命令迅速传遍关城。这座扼守巴蜀北大门的雄关,在呼延灼的铁腕下,真正化为了大燕制蜀的“铁砧”,散发着令权寒的锋芒。川南宋军若想北进,必先在这铁砧上撞得头破血流!
河北,大名府:林冲的箭锋
大名府,河北东路首府,黄河以北最重要的抗金堡垒。
城墙之上,修补的痕迹犹在,血迹虽被冲刷,肃杀之气却更浓。林冲一身玄铁重甲,按剑立于北门城楼,冰冷的目光穿透逐渐稀薄的晨雾,投向北方广袤而沉寂的原野。那里是金国控制区,平静之下,酝酿着风暴。
城下校场,杀声震。新整编的部队正在操练。其中既有原河北抗金义军,也有汴梁之战后收编的部分西军降卒,更有从济州、江南抽调来的燕军骨干。他们被林冲以严苛到近乎残酷的标准训练着。
“举枪!刺!”
“盾!顶住!腰马合一!”
“弓手!三连射!快!再快!”
军官的吼声、兵刃的碰撞声、沉重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队列中,不时有人因动作不达标被鞭笞,也有人因体力不支倒下,立刻被拖到一旁,自有军医和辅兵接手。林冲治军,素以铁血着称。他要的不是花架子,是在金兵铁蹄和狼牙棒下能活下来、能反击的虎狼之师!
副将徐宁快步登上城楼,面色凝重:“都统制!北面‘夜不收’(精锐哨探)急报!”
林冲目光一凝:“讲!”
“金国上京会宁府,月前有大批使节南下!目的地非我大名,而是…绕过河北,疑似奔伪南宋福州而去!”徐宁语速极快,“另,真定府(中山府)方向,金将完颜宗辅(完颜宗望之弟)大营异动频繁!侦骑数量陡增,且深入我境达五十余里!其营中连日杀牛宰羊,似有犒赏迹象!种种迹象表明,金狗开春必有大规模动作!目标…极可能是我河北防线!”
林冲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剑柄。北风卷动他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金国遣使南宋?是试图南北夹击?还是离间?完颜宗辅的异动,是佯攻牵制,还是主攻方向?一个个念头在他脑中电闪而过。
“知道了。”林冲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听不出丝毫波澜,“传令各军:”
“一、夜不收,再探!我要知道金使具体路线、目的!完颜宗辅营中,到底集结了多少兵马,何种配置!”
“二、各关隘、烽燧,戒备等级提升至最高!斥候轮番出哨,不得间断!发现金骑,狼烟为号!”
“三、整训暂停!各营立刻归建,检查武备,修补城池!滚木礌石、火油箭矢、金汁沸汤,存量翻倍!墨尚书配发的‘雷火罐’,分配到各紧要垛口!”
“四、传讯汴梁!河北异动,金使南行,请王上及枢密院早做定夺!”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城下肃立的军队,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城头:
“儿郎们!金狗亡我之心不死!寒冬将尽,他们的马蹄又要响了!”
“但这里是大名府!是燕王钉在河北的钉子!是我等身后万千父老的屏障!”
“擦亮你们的刀枪!备好你们的弓弩!”
“告诉那些觊觎中原的豺狼——”
“林冲在此!”
“想踏过黄河……”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北方苍茫大地,发出震彻云霄的怒吼:
“——先问过我大燕儿郎手中的箭,答不答应!”
“死战!死战!死战!”城上城下,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瞬间爆发,直冲霄汉!冰冷的钢铁锋芒,在初春的阳光下,反射出刺骨的寒光。河北的空,阴云再次汇聚。
汴梁,枢密院:惊雷前的寂静
汴梁城内的喧嚣与重建的生机,似乎被枢密院那厚重的大门隔绝在外。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巨大的北境舆图悬挂中央,林冲的急报被朱武用朱笔醒目地标注在真定府和大名府的位置。代表金军动向的红色箭头,如同毒蛇的信子,从北方延伸下来。另一条虚线,则从金国上京,蜿蜒指向遥远的南宋福州。
陈默端坐主位,玄袍深沉,脸上看不出喜怒。下首,朱武、公孙胜、宿元景、墨离、石宝等核心重臣肃立。
“金使南下福州…”朱武眉头紧锁,“是议和?还是结盟?赵佶…会如何选择?”
“议和是假,离间是真!”石宝声音铿锵,带着武饶直率,“金狗想稳住南边,好全力对付我们!赵佶那老儿昏聩,身边又多是汪伯彦、黄潜善这等奸佞,难保不会行那‘联虏平寇’的蠢事!”
公孙胜白眉微蹙,手指掐诀:“象北晦,杀气盈野。金主(吴乞买)已下征召令,各猛安谋克厉兵秣马。开春,必有大兵压境!河北,首当其冲!”
墨离则指着地图上剑门关和江南西路的位置:“王上,无论金、宋如何勾连,我大燕根基在汴梁,命门在粮道与枢纽!汉之铁砧’与江南西路‘利券不容有失!当务之急,是确保两地稳固,加速驰道贯通与水师成军!同时,河北防线需增派精锐,补充火器!”
宿元景补充道:“汴梁安民初见成效,人心稍定。然新附之地,尤需强力震慑。可令刑部(武松)加大巡察,凡有趁乱造谣、通敌资敌者,立斩不赦!以安内攘外。”
众人议论纷纷,目光最终都聚焦于王座之上。
陈默缓缓起身,走到舆图前。他的手指先重重按在真定府的位置,然后划过河北漫长的防线,最后落在福州那个遥远的点上。
“金虏要战,那便战!”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和斩断一切的决绝,“林冲不是要他们问过手中的箭吗?告诉他,孤准了!河北,寸土不让!他需要什么,汴梁给什么!兵员、粮草、火器,优先供给!”
“至于南宋…”陈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着对赵佶君臣的极度蔑视和对局势的精准把握,“赵佶若真蠢到与虎谋皮,那便是自绝于下!正好让江南、荆湖的百姓看看,他们奉为君父的人,是如何勾结外虏,残害同胞的!”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群臣:
“朱武、公孙胜!密切监视金使动向及南宋反应,离间计?将计就计便是!”
“墨离!船厂、汉症驰道,再提速!孤给你的期限,不变!”
“宿元景!汴梁及新附诸州,继续以铁腕推新政,安民生!同时,替孤拟一道‘讨逆檄文’!主旨便是——揭露金虏暴行,痛斥南宋君臣苟安海隅、不思抗金反欲通虏的丑态!檄文要快,要狠,要传遍下!尤其要传到江南西路、汉中前线,传到每一个大燕将士和百姓耳中!”
“石宝!”
“末将在!”
“江南西路,给孤守成铁桶!同时,派出精干队,扮作商旅流民,给孤渗透进荆湖、两淮!散布檄文,收集情报,必要时…制造些‘麻烦’,让张俊、刘光世之流,后院起火!”
最后,陈默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福州的位置,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偏安海隅的“行在”。
“金虏磨刀霍霍,南宋暗怀鬼胎…”
“这建炎元年的惊蛰,响的不是春雷…”
他负手而立,玄袍在透过窗棂的初春阳光下,仿佛吸纳了所有的光,只留下深沉的威严。
“——是战鼓!”
“传令四方:”
“大燕,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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