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州的药香还没散尽,柴进的呻吟声已穿透了内堂的寂静。
陈默赶到时,公孙胜刚收了银针,柴进正半靠在软垫上,脸色虽依旧惨白,眼神却有了焦距。他看见陈默,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那是被烙铁烫伤喉咙的后遗症,连话都带着撕裂般的痛。
“别急,慢慢。”陈默按住他的肩,指尖触到他背上未愈的鞭痕,硬得像结了层痂。
柴进却摇了摇头,挣扎着抬起手——那只曾握过玉笔、抚过古籍的手,此刻扭曲的手指,指甲剥落处的血肉已凝成紫黑的痂。他指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皮肉被“披麻问”撕扯后,新长的肉芽像乱草般堆着,连呼吸都带着抽痛。
恰在这时,宿元景跟着亲卫进来了。他是今早从济州赶来的,陈默特意让人接他来看——有些事,听再多不如见一面。
当宿元景的目光落在柴进身上时,脚步猛地顿住。
他见过受刑的官员,却没见过这般惨烈的模样。这哪里是“罪犯”,分明是被酷刑碾碎的残骸。
“宿…宿大人…”柴进认出了他,声音嘶哑得像磨铁,“你…你是朝廷命官…你看看…看看这…这就是丹书铁券…护的…护的下场…”
他每一个字,都有血沫从嘴角溢出。公孙胜想给他喂药,却被他挥手挡开——他要把话完,要让这来自东京的官员看看,所谓“太祖赐券”“朝廷恩庇”,在高俅之流面前,不过是张废纸。
“他们…用烙铁…烫我…我通贼…可我…我连济州都没去过…”柴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悲愤,“披麻问…粘掉我三层皮肉…他们…柴家的骨头…就该给朝廷凯”
宿元景的脸瞬间白了。他想起自己在东京见过的柴进——锦袍玉带,风度翩翩,是士林中公认的贤达。可眼前这个浑身伤痕、连话都不全的人,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影子?
“老臣…惭愧。”宿元景猛地躬身,腰弯得极低,花白的鬓角几乎触到地面,“是朝廷失察,是老臣无能…未能护住忠良…”
他这一拜,不是对柴进,是对那些被朝廷辜负的百姓,是对自己在东京的“明哲保身”。柴进的残躯像面镜子,照出了朝堂的腐朽——连丹书铁券都护不住的人,寻常百姓又能指望什么?
柴进看着他躬身的背影,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混着血沫从眼角滚落:“护?朝廷…只会护高俅…护慕容彦达…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他们…升官的…垫脚石…”
话音未落,他猛地咳嗽起来,胸口的伤口被震得渗出血,染红了软垫。公孙胜赶紧给他施针,内堂里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声。
从高唐州回济州的路上,宿元景一句话没。
他总想起柴进那只残缺的手,想起那句“丹书铁券护的下场”。马车经过水渠工地时,他掀开帘子——农户们正弯腰插秧,水光里映着他们的影子,踏实得像扎在地里的稻禾。宿元景突然明白,陈默为什么不愿招安——这样的日子,是朝廷给不聊,也是高俅之流容不下的。
回到济州府衙时,陈默正在堂中等他。案上摆着捆好的行囊,旁边站着杨戬——那宦官被亲卫押着,脸色惨白,眼里却藏着一丝窃喜,以为能被放归东京。
“宿大人,柴进的话,你都听见了。”陈默没看杨戬,只对宿元景道,“朝廷若还有半分良知,该知道怎么做。”
宿元景点头,声音艰涩:“只是…朝廷积弊已深,恐非一日之功。”
“我等不起,百姓也等不起。”陈默终于看向杨戬,扔给他一块令牌,“拿着这个,你可以走了。回东京告诉高俅,告诉徽宗——想和谈,先斩高俅谢罪,把构陷柴进、包庇慕容彦达的官员,全交出来。否则,京东东路的惊雷军,随时等着朝廷的‘禁军’。”
杨戬接过令牌,手指都在抖。他原以为陈默会杀他,没想到竟真放他走——更没想到陈默敢提“斩高俅”的条件。这哪里是和谈,分明是宣战!
“你…你敢要挟朝廷!”杨戬色厉内荏地喊,却不敢看陈默的眼睛。
“不是要挟,是公道。”陈默的目光扫过他,“你若敢在路上耍花样,花荣的箭,能追你到东京。”
杨戬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多话,抓过令牌就往外跑。亲卫们让开道路,看着他踉跄着冲出府衙,连马车都忘了要,沿着官道一路北逃,背影仓皇得像条丧家之犬。
他跑远后,宿元景望着陈默:“将军这是…彻底断了招安的路?”
“从柴进被下狱那起,就没路了。”陈默走到舆图前,指尖在“大宋”的边界上画了个圈,“我要的不是官衔,是这地界的百姓能安稳种地、打铁、读书。谁要毁了这日子,不管是高俅还是朝廷,我都接眨”
宿元景沉默良久,突然长叹一声:“老臣回东京后,会如实上奏。只是…陛下未必会听。”
“你奏你的,我守我的。”陈默看向窗外,济州的炊烟正漫过城墙,“渠要修,麦要种,兵要练——日子总要过下去。”
三日后,济州城外的官道上。
杨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北方的尘烟里。有斥候来报,他一出济州地界,就快马加鞭往东京赶,连驿站的水都没敢多喝。
陈默站在城头,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手里捏着柴进托人送来的纸条。纸条上只有三个字:“谢君护”,字迹歪歪扭扭,是用那只残缺的手写的。
“军主,真放他回去搬救兵?”武松握紧戒刀,眼里有担忧。
“放他回去,才好让东京知道,咱们不怕。”陈默将纸条折好,塞进怀里,“招安路断了,正好——从此不用看朝廷脸色,咱们自己的事,自己了算。”
风穿过城楼,带着新麦的气息。远处的水渠工地传来号子声,工坊的铁器声隐约相和,军营的操练声震得旗帜猎猎作响。
从他让杨戬带话的那一刻起,惊雷军就不再是“草寇”,而是要在这乱世里,为百姓争一块能活下去的土地。
招安之路断了,可生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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