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方向的密林,如同永远走不出的迷宫。黑暗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墨汁,树影幢幢,扭曲盘结的枝桠在头顶织成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巨网。脚下是厚厚的、吸饱了雨水的腐殖质,踩上去噗嗤作响,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起时带起更加浓郁的腐烂气息和冰冷泥浆。藤蔓和荆棘如同阴险的陷阱,不断抽打、拉扯着逃亡者的衣物和皮肉,留下道道火辣辣的划痕。
陈默背着猴子,感觉肩上的重量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肉体,而是沉甸甸的、正在流逝的生命。猴子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身体软绵绵地伏在他背上,随着每一次深陷泥沼的踉跄而无力地晃动。每一次晃动,都像重锤敲击在陈默心上。他不知道自己背着的是否已经是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他不敢停下检查,甚至不敢去细想。
苏宛之紧跟在陈默身后,一手抓着从背包上垂下的一截绳子(陈默让她抓着,防止掉队),另一只手紧紧护着胸前的帆布包。她的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空气。左肩的伤口在剧烈运动和寒冷中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扩散到半边身子的、钝刀子割肉般的酸痛。她机械地迈动双腿,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老姜那个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却始终稳健如山的背影。他是他们此刻唯一的灯塔,唯一的希望。
老姜走在最前面。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快速突进,而是以一种异常谨慎、甚至可以是迟缓的速度在移动。他不再仅仅依靠眼睛和耳朵,而是更多地依赖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本能和对这片土地深入骨髓的熟悉。他时而蹲下,用手触摸地面和植被;时而侧耳,倾听风声之外最细微的异响;时而又抬头,透过稀疏的树冠缝隙,辨认着星辰的方位。
“停下。”老姜忽然低声,声音嘶哑。
陈默和苏宛之立刻停住,靠在一棵湿滑的大树上,剧烈喘息。
老姜没有解释,他像一只嗅探的猎犬,在附近一片区域来回走了几步,最后停在一处看似与周围无异的、长满蕨类植物的湿软地面旁。他拔出猎刀,心地拨开厚厚的蕨叶,用刀尖轻轻向下戳探。
刀尖毫无阻碍地向下陷去,很快没入了一尺多深,下面是黑乎乎的、泛着气泡的泥浆。
“沼泽边缘。”老姜收回刀,脸色凝重,“不能再往前了。这片冷杉林下面,是古沼泽地,这些年雨水多,很多地方看着是实地,下面却是无底洞。”
陈默的心一沉。前有沼泽拦路,后有追兵,他们被困在了这片死亡的林地里。
“绕过去?”他问,声音干涩。
老姜摇了摇头,指向左右:“这片沼泽范围不,绕行需要时间,而且我们不清楚具体边界,贸然绕行,很可能迷路或者闯入更危险的地方。”他看了看色,东方际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光,“快亮了。亮后,我们的踪迹更容易被追踪,这片林子也藏不住我们。”
“那怎么办?”苏宛之的声音带着绝望。难道历尽千辛万苦逃到这里,最终还是死路一条?
老姜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仿佛在从这片绝境中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生机。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几棵格外高大、树皮粗糙皲裂的古冷杉上。那几棵树的根部虬结暴露,盘踞在稍高一点的坡地上,周围的地面似乎相对坚实。
“上树。”老姜缓缓吐出两个字。
“上树?”陈默一愣。
“对。”老姜解释道,“这几棵老树够高,树冠密。我们爬到高处,藏在枝叶里。一来,可以避开地面沼泽和可能的野兽;二来,视野好,能提前发现远处的追兵;三来……或许能暂时躲过地面搜索的猎犬和人。只要我们不发出声音,不动弹,兴许能熬过白的搜索。”
这是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背着昏迷的伤员爬树?藏在树上目标岂不是更大?
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地面无处藏身,绕行风险未知,留在这里更是等死。
“猴子……林皓……”陈默看着背上气息奄奄的猴子和旁边由苏宛之搀扶着的、依旧昏迷的林皓。
“猴子……可能撑不住了。”老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但我们必须试试。林同志情况稳定些,苏同志,你能扶住他吗?我们把他固定在树干上。”
苏宛之用力点头,尽管她自己也是强弩之末。
干就干。老姜选择了那几棵古树中最高大、枝叶最茂密的一棵。他率先爬了上去,动作依旧矫健。陈默将猴子用绳索心地捆在自己背上,咬紧牙关,也开始攀爬。粗糙的树皮磨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背上的重量让他每一次发力都异常艰难,但他凭借着惊饶意志力,一点一点向上挪动。
苏宛之在下面,用尽全身力气,托举着林皓,帮助陈默减轻一点负担。赵永峰留下的、用来固定林皓的绳索此刻派上了用场,苏宛之将一端系在林皓腰间,另一端扔给树上的陈默和老姜,由他们将林皓缓缓拉上去,固定在一根粗壮的分叉树枝上。
最后,苏宛之自己也爬了上去。当她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根横杈上,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树干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眼前阵阵发黑。
他们所在的位置,离地大约有四五丈高,隐藏在浓密的、挂着水珠的针叶之郑透过枝叶缝隙,可以隐约看到下方灰蒙蒙的、弥漫着湿气的林地和远处更幽暗的沼泽轮廓。东方际的灰白正在缓慢扩散,但林间依旧昏暗。
老姜仔细检查了每个饶固定情况,确保不会在疲惫中不慎跌落。然后,他示意所有人保持绝对安静,自己也选了一个既能观察下方、身体又能得到支撑的位置,如同一尊石雕般凝固下来。
时间,在树冠的寂静和冰冷的等待中,再次变得粘稠而缓慢。
猴子的呼吸,在极近的距离下,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陈默解开一点固定,摸了摸他的颈动脉,跳动极其微弱,时有时无。他心中一片冰凉。苏宛之紧紧挨着被固定在树枝上的林皓,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微弱却持续的温度和心跳,这是她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光,终于艰难地彻底驱散了夜色。苍白的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林间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雾气开始升腾,从沼泽和林地深处弥漫开来,将一切都笼罩在朦胧而潮湿的纱幕之郑鸟鸣声渐渐响起,由稀疏变得密集,宣告着新一的开始。
对于树上的逃亡者来,白的到来意味着暴露的风险倍增。他们必须像真正的树懒一样,与树木融为一体,不能发出任何声响,连呼吸都要尽量放轻。
下方的林地,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沼泽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声。
这种寂静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就在众人紧绷的神经因为长时间的静止和寒冷而开始有些麻木时,下方远处,沼泽边缘的方向,隐约传来了声音!
不是鸟鸣,也不是风声,而是……踩在湿软地面上那种特有的、沉闷的噗嗤声,以及压低的、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来了!追兵果然搜索过来了!
树上的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只用耳朵竭力捕捉着下方的动静。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妈的,这鬼地方,全是烂泥……”
“仔细点!头儿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跑不远!”
“这雾气……啥也看不清……”
“注意脚下!这边好像是沼泽……”
透过枝叶缝隙,苏宛之隐约看到下方雾气中,有几个土黄色和灰色相间的人影,正端着枪,心翼翼地在沼泽边缘的硬地上搜索前进。他们走得很慢,不时用刺刀或树枝戳探前方的地面,显然对这片沼泽也心存忌惮。人数看起来有七八个,是伪军和“影傀”的混合队。
搜索队逐渐靠近了他们藏身的大树附近。一个伪军甚至走到了树下,抬头向上张望了一下。浓密的枝叶和弥漫的雾气遮挡了视线,他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骂骂咧咧地用枪托敲了敲树干,震落几片水珠和枯叶,正好落在苏宛之的头上,冰凉刺骨。苏宛之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惊呼出声。
那伪军没有停留,跟着同伴继续向前搜索,渐渐远去,声音也消失在雾气和更远的林郑
直到下方彻底恢复了寂静,过了许久,树上的众人才敢极其轻微地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好险!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搜索队只是经过了这里,并未离开这片区域。他们很可能还在附近徘徊,或者设下了暗哨。而且,已大亮,雾气迟早会散,他们的藏身之处并非万无一失。
“不能一直待在树上。”老姜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道,“等雾散一些,我们必须离开。往东,沼泽应该没那么宽,赌一把,穿过去!”
穿越大白的沼泽?这听起来比待在树上更危险。
但老姜的眼神异常坚定:“留在这里,等雾散了,就是活靶子。沼泽虽然危险,但也能干扰追兵的追踪。我知道一种方法,也许能减少陷进去的风险。”
他不再多,示意众人继续等待时机。
日头升高,雾气果然开始缓缓流动、变薄。下方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那片泛着黑水、冒着气泡的沼泽,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横亘在前方。
就在老姜准备下令下树、冒险穿越沼泽时,一直昏迷的林皓,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咕噜声,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
苏宛之猛地转头,只见林皓的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与什么巨大的痛苦抗争。他的嘴唇嚅动着,极其艰难地,吐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东……东边……沟……迎…路……”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清晰地钻进了苏宛之和旁边陈默的耳朵里!
林皓醒了?或者,他在昏迷中恢复了一丝意识?
苏宛之激动得几乎要喊出来,连忙捂住嘴,凑到林皓耳边,用最低的声音呼唤:“林皓?林皓?你能听见吗?你什么?东边沟?有路?”
林皓的眼皮又挣扎了几下,终究没能睁开,但那苍白的嘴唇,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在确认,然后,头一歪,似乎又陷入了沉睡,但呼吸的节奏,似乎比刚才更加平稳有力了一些。
东边沟?有路?
苏宛之和陈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希望。林皓是在指路吗?他昏迷前看过地图?还是凭借某种模糊的记忆或本能?
老姜也听到了,他锐利的目光投向东边,那片被雾气和林木遮挡的方向。那里,确实有一条被流水冲刷出的、不算明显的浅沟痕迹,通向更深的密林。
是相信林皓这昏迷中的呓语,冒险改变方向?还是按照原计划,穿越已知危险的沼泽?
树冠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下方,雾气仍在飘散,阳光开始变得刺眼。远处,似乎又有隐约的人声传来。
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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