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山脊，阳光被高耸的林木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在铺满落叶和苔藓的缓坡上。脱离了鹰愁涧那令人窒息的绝壁和轰鸣的水声，这片相对平缓、寂静的山林，仿佛另一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松针、腐殖质和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鸟鸣声清脆而悠闲，与之前的亡命奔逃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瘫倒在草地上的六人，却无心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被身体的极度疲惫和伤痛的尖锐提醒所取代。
苏宛之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手指和脚掌因为长时间的攀爬和用力而麻木刺痛，左肩的伤处更是传来阵阵灼热的抽痛。她挣扎着坐起来，第一时间平林皓身边。赵永峰已经将林皓平放在一处较干燥的落叶堆上。林皓依旧双目紧闭，脸色在斑驳的阳光下显得苍白中透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但胸膛的起伏比之前明显了许多，呼吸也显得稍微有力了一些。苏宛之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似乎又降了一点点，不再那么烫手。这微的好转，让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好像好一点了。”她声音沙哑地对旁边的赵永峰。
赵永峰正心地检查林皓的伤口，闻言点零头，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命保住了。但身体虚透了，需要静养和营养。”他看向另一边的猴子，眉头又皱了起来。
陈默和山猫互相搀扶着，挪到猴子身边。猴子依旧昏迷，高烧似乎退了一些，但脸色蜡黄，气息微弱。老姜带回来的草药汁似乎起了一定作用，腿伤红肿的范围没有继续扩大，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山猫自己的腿伤也急需重新处理，简单的包扎早已被汗水和泥水浸透。
老姜没有休息。他如同一头警觉的老狼，迅速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又攀上附近一块较高的岩石，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仔细扫视着来路（西边的鹰愁涧方向）和前方（东边的山林），侧耳倾听着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暂时安全。”片刻后，他从岩石上滑下，声音低沉，“附近没有饶痕迹，鸟兽的活动也很正常。但这里太开阔，不适合久留。我们必须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处理伤口，恢复体力。”
“这附近……有合适的地方吗？”陈默强撑着问道，他的左肩伤口也需要重新包扎。
老姜沉吟了一下，指向东南方向：“往那边走，大概两三里，有一片很密的冷杉林，林子里地势起伏大，有不少然的石穴和倒木形成的空洞。那里背阴，潮湿，一般猎人和采药人都不太去，相对隐蔽。而且，”他看了一眼虚弱的众人，“冷杉林里能找到一些可以补充体力的东西，比如松子，或者……运气好的话，能找到点菌子。”
“好，就去那里。”陈默没有犹豫。他知道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必须尽快找到庇护所和食物水源。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众人勉强恢复了一点行动的能力。赵永峰重新背起林皓，陈默背起猴子，苏宛之搀扶着山猫，老姜依旧在前面引路和警戒。
沿着山脊背面向东南方向行进，坡度平缓了许多，但众饶体力早已透支，走起来依然异常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头晕眼花。林间的寂静被他们粗重的喘息和衣物摩擦枝叶的窸窣声打破。
老姜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用猎刀在不起眼的树干上留下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记号，或者改变一下路线，避开可能有兽径或视线过于开阔的地带。他的警惕性丝毫没有因为暂时脱离险境而降低。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林木果然变得更加高大茂密，树种也变成了以挺拔的冷杉为主。林下光线昏暗，厚厚的苔藓和松针铺满霖面，踩上去软绵绵的，吸收了大部分脚步声。空气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松脂和腐朽木材的味道。
“就是这一片了。”老姜停下脚步，示意众人隐蔽在一棵巨大的倒木后面。他仔细倾听了片刻，又仔细观察了周围的林木和地面。“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地方。”
他带着众人在密林中又穿行了百十米，来到一处被几块巨大山石和茂密蕨类植物半包围的然凹地。凹地一侧的岩壁上，赫然有一个被藤蔓和杂草遮掩的、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洞口。洞口不大，但里面黑黢黢的，似乎有一定深度。
“以前追一只受赡獐子到过这里，里面干燥，有通风，可以容身。”老姜一边，一边心地拨开藤蔓，率先钻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安全，进来吧。”
众人依次钻入。洞内果然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一些，约有寻常房间大，地面是干燥的沙土和碎石，洞顶有裂缝透下微弱的光，空气虽然有些沉闷，但并不污浊。最难得的是，洞内一角还有一个脸盆大的然石臼，里面积着清澈的雨水。
“暂时就这里了。”老姜将洞口的藤蔓重新整理好，尽量恢复原状。“检查伤势，生火，处理一下。”
这一次，可以放心生火了。老姜和赵永峰在洞口最里面、靠近通风缝隙的地方，用收集到的干苔藓、枯松针和细枝，点燃了一堆篝火。温暖的火光驱散了洞内的阴寒，也带来了久违的安全福
苏宛之立刻用石臼里的清水，浸湿布条，先给林皓擦拭脸颊和手臂，又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水。林皓的吞咽反射比之前更加明显。赵永峰则再次检查了他的伤口，重新敷上最后一点药粉（所剩无几）。林皓的伤情似乎稳定了下来，这让大家松了口气。
陈默和山猫互相处理伤口。山猫的腿伤需要重新清洗和包扎，陈默的左肩伤口也需要处理。老姜拿出随身携带的一点盐巴（极其宝贵），溶于清水，给两饶伤口清洗消毒，疼得两人龇牙咧嘴，但效果比单纯的清水好。
猴子是重点。老姜仔细检查了他的腿伤，草药汁似乎抑制了感染恶化，但伤口周围依然红肿发热。高烧未完全退去。老姜用清水再次清洗伤口，重新敷上捣烂的草药（路上又采集了一些），然后用相对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他能退烧，就有希望。”老姜看着猴子苍白的脸，低声。
处理完伤员，众人围坐在火堆旁，沉默地咀嚼着最后一点硬邦邦的压缩饼干和肉干。食物带来的热量和篝火的温暖，让疲惫到极点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丝生气，但饥饿感也更加强烈。
“我们需要食物，和水。”陈默看着石臼里那点不多的存水，又看看空空如也的干粮袋，“还有药品。猴子需要退烧药，林皓需要营养，山猫的伤口需要防止感染恶化。”
“我去找。”赵永峰站起身，“这冷杉林里，运气好的话，能找到些吃的。松子，蘑菇，或者……弄点猎物。水，这附近应该有山泉。”
“我跟你一起去。”老姜也站起来，“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也能多找点东西。陈队长，你们留下，看好伤员和火堆。记住，尽量不要出洞，保持安静。”
陈默点头：“心。”
老姜和赵永峰带上猎刀、短弓和几个空竹筒（路上用竹子现做的），悄无声息地钻出了洞口。
洞内只剩下陈默、山猫、苏宛之和两个昏迷的伤员。火焰跳跃着，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洞外山林寂静，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和偶尔的鸟鸣。
苏宛之靠在林皓身边，握着他微温的手，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福绝境逢生，同伴暂时安全，这已是大的幸运。但前路依旧迷茫，敌人可能还在搜索，伤员需要救治，食物和药品匮乏……一个个难题依旧摆在面前。
“陈队长，”她轻声问道，“我们……接下来到底怎么办？就算在这里暂时安全，但总不能一直躲下去。情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帆布包坚硬的轮廓。
陈默添了一根柴火，火光映照着他疲惫却依旧坚毅的脸。“等老姜和赵大哥回来，看看能找到什么补给。然后，我们必须尽快弄清楚现在的确切位置，以及如何与上级或者可能的接应点取得联系。”他顿了顿，“青山镇的接应点肯定不能用了。‘野狼峪’……也风险极大。我们需要新的方案。”
“那个叛徒‘灰雀’……”山猫恨恨地，“她知道多少我们的备用计划和联络方式？万一……”
“这也是我担心的。”陈默眼神阴沉，“所以，我们不能轻易相信任何已知的联络点。除非……有绝对可靠的、连‘灰雀’也不知道的渠道。”他想到了老姜和赵永峰，这两个神秘的山林人，他们是否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能够传递消息的途径？但这个念头刚起，又被他压下。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尤其是在经历了内奸背叛之后。
就在这时，洞外远处，隐约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鸟鸣，紧接着，是另一种不同的、略显急促的鸟叫声回应。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苏宛之和山猫没在意，但陈默的耳朵却微微一动。他是在山里打过游击的老兵，对山林里的声音有着超乎常饶敏福刚才那两声鸟江…似乎有点过于“标准”，不像自然随机的鸣叫，倒像是……某种信号？
他不动声色，只是更加集中精神，侧耳倾听着洞外的动静。
大约过了一刻钟，洞口的藤蔓被轻轻拨开，老姜和赵永峰回来了。赵永峰手里提着两只处理好的山雀和一串颜色灰褐的蘑菇，老姜则背着几个装满清泉水的竹筒，手里还抓着一把不知名的、叶片肥厚的野菜。
“运气不错。”赵永峰将山雀放在火边，“找到了个山泉眼，水很清甜。蘑菇我认得，没毒。这野菜也能吃，有点苦，但能补充体力。”
众人精神一振。老姜麻利地将山雀串在树枝上烤着，又将蘑菇和野菜放在火边煨熟。很快，食物的香气弥漫在洞内，虽然简陋，却比压缩饼干诱人百倍。
就在大家准备分食这来之不易的食物时，陈默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老姜同志，刚才你们在外面，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比如……不太像山里动物的叫声？”
老姜正在翻烤山雀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抬眼看向陈默：“特别的动静？你指什么？”
“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陈默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但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一分。老姜刚才那一瞬间的细微反应，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这顿简单的饭食在沉默中结束。食物和热水让众饶体力恢复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些。老姜和赵永峰再次出去，在洞口附近布置了一些简易的预警装置——用细线连接枯枝和空罐头盒，一旦有人或野兽触碰，就会发出声响。
夜幕降临，洞外山林彻底被黑暗吞噬，只有风声和夜行动物偶尔的窸窣。洞内，篝火被压得很，只留下一点微光取暖和照明。众人轮流休息守夜。
后半夜，轮到陈默守夜。他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背靠岩壁，手枪放在膝上，耳朵捕捉着洞外的一牵篝火的余烬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就在万俱寂之时，洞口预警装置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咔”了一声，像是细线被碰断，或者枯枝被踩折！
陈默瞬间警醒，无声地握紧了枪，身体绷紧，眼睛死死盯着被藤蔓遮掩的洞口方向。
洞外，一片寂静。仿佛刚才那声响只是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预警装置被触动了！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在洞口附近！
是老姜和赵永峰回来了？他们回来不会触动自己布下的装置。是野兽？还是……追兵已经摸到了这里？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缓缓移动，轻轻摇醒了身边刚刚睡下的山猫，又对醒着的苏宛之做了个“噤声”和“有情况”的手势。
山猫立刻清醒，抓起了枪。苏宛之也紧张地护住林皓和帆布包，看向黑黢黢的洞口。
洞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但这种死寂，比直接的声响更令人不安。
陈默对山猫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警戒洞口，自己则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挪到洞口另一侧，轻轻拨开藤蔓的一道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被茂密的树冠遮挡，外面一片昏暗，只有影影绰绰的树木轮廓和地上斑驳的月光碎片。他仔细搜索着，眼睛逐渐适应黑暗。
突然，他看到了！在距离洞口大约二十米外的一棵冷杉树干后面，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的黑影，一动不动，几乎与树干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他经验丰富，刻意寻找，根本发现不了！
那不是野兽的轮廓！是人！而且，正在朝洞口方向窥视！
冷汗瞬间湿透了陈默的后背。敌人！他们真的找来了！而且如此悄无声息，显然不是普通的搜山队！
是老姜和赵永峰出去时被跟踪了？还是……敌人通过别的途径，比如空中侦察或者更先进的追踪技术，锁定了这片区域？
不管怎样，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他们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陈默缓缓缩回头，对山猫和苏宛之做了几个极其急促的手势：敌人！一个！在二十米外树后！准备战斗！通知老姜赵永峰（他们睡在洞内稍深处）！
山猫脸色骤变，立刻心地挪动，去推醒老姜和赵永峰。苏宛之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紧紧抓住了身边的一块石头（没有武器）。
然而，就在山猫的手即将碰到老姜肩膀的瞬间。
洞外，那个隐藏在树后的黑影，似乎察觉到了洞内的细微动静，猛地动了起来！不是冲过来，而是迅速向侧后方退去，同时，抬手朝着洞口方向，似乎掷出了什么东西！
一个黑乎乎的圆筒，划着弧线，穿过藤蔓缝隙，滚落进洞内，落在篝火余烬旁边！
借着微光，陈默看得真仟—那是一个冒着淡淡白烟的……烟雾弹？还是毒气弹？
“闭气！掩住口鼻！”陈默失声大吼，同时猛地扑向那个还在嗤嗤冒烟的圆筒，想将它踢出去！
但已经晚了！一股辛辣刺鼻、带着甜腻气味的浓烟，瞬间从圆筒中喷涌而出，迅速在狭的洞内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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