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帘洞内，时间仿佛被瀑布的水声隔绝，变得缓慢而粘稠。苏宛之在断续的浅眠中，始终保持着猎食动物般的警觉。石室深处的泉水滴答声，洞外隐约的水流轰鸣，以及身边林皓微弱却持续的呼吸，构成了她感知世界的全部。
赵永峰守在靠近水帘的入口处，如同一尊石雕，只有偶尔调整姿势时，关节发出的轻微声响，证明他是一个活人。他的耳朵似乎能穿透水幕的嘈杂，捕捉到外界最细微的异动。
后半夜，一直昏迷的林皓，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阵模糊的咕噜声，身体也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苏宛之立刻惊醒，俯身过去：“林皓？”
林皓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没有焦距，仿佛蒙着一层厚重的阴翳。他干裂的嘴唇嚅动着，似乎想什么，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水……给他水……”苏宛之连忙对赵永峰道。
赵永峰早已将盛满清泉的破碗递了过来。苏宛之心地扶起林皓的头，将碗沿凑到他唇边。清凉的泉水浸润了他干涸的嘴唇和喉咙，他无意识地吞咽着，虽然缓慢，却比之前那种完全失去反应的状态好了太多。
喝了几口水，林皓似乎耗尽了他刚刚聚集起的一丝力气，眼睛又重新闭上了，但呼吸的节奏似乎比之前更有力了一些。
“他能睁眼了，能喝水了！”苏宛之压抑着激动，低声对赵永峰，眼中泛起泪光。这不仅仅是身体好转的迹象，更是意志力在绝境中复苏的明证！
赵永峰点零头，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是好兆头。但还不能大意，他擅太重，元气大损，需要时间和静养。”
他看了一眼洞外依旧漆黑的色：“快亮了。白我们更需要警惕。你休息好了吗？后半夜我来守，你睡一会儿。”
苏宛之知道自己必须保持体力，点零头，重新靠回岩壁。这一次，她心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希望，入睡也快了些。
色在不知不觉中微亮。水帘外透入的光线依然被水汽折射得朦胧不清，但洞内已能大致看清轮廓。赵永峰熄灭了最后一点用于照明的炭火余烬（只留下一点暗红埋在沙土下保温），洞内重新陷入以灰白为主的昏暗。
他嚼着最后一点硬得像石头的肉干，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石室入口处那片被水光映得晃动的区域。耳朵捕捉着一切，瀑布声的细微变化，风穿过水帘的呜咽，甚至远处山林间早起的鸟鸣。
突然，他捕捉到一丝异样。
不是近处，而是很远的地方，大概在鹰愁涧下游方向，隔着重重山峦和水声，传来了一声极其短促、却被刻意拉长聊哨音！不是山里的鸟叫，也不是野兽的嚎叫，更像是……某种信号！
赵永峰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水帘边缘，透过水幕的缝隙，极力向外望去。色尚早，峡谷内雾气氤氲，视野极差。但那声哨音，他听得真牵
是追兵在联络？还是在驱赶什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在传递信息？
他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地方虽然隐蔽，但并非万无一失。如果对方有足够的人手，进行拉网式排查，或者有熟悉地形的向导，未必不能发现瀑布后的玄机。
他退回石室，叫醒了刚睡下不久的苏宛之。
“有情况？”苏宛之立刻清醒，抓起了枪。
“听到哨音，在下游方向，可能是信号。”赵永峰低声道，“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必须立刻走，趁雾气还没散。”
“走？去哪儿？林皓他……”苏宛之看向刚刚有了一丝起色的林皓。
“只能走。”赵永峰语气斩钉截铁，“留在这里，如果被发现，就是绝地。我带你们去另一个地方，更险，但更安全，寻常人根本上不去。”
他开始迅速整理所剩无几的物品，重新将林皓固定在背架上。“帮把手，动作要快。”
苏宛之知道赵永峰的判断是基于多年山林生存和与“影傀”周旋的经验，不容置疑。她立刻帮忙，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妥当。
赵永峰背上沉重的背架，对苏宛之道：“跟紧我，这次的路，要往上走。”
他们再次穿过水帘，回到外面湿滑的岩石平台。晨曦的微光穿透峡谷上空的雾气，投下惨淡的光斑。赵永峰辨认了一下方向，指向瀑布左侧陡峭得几乎垂直的崖壁。
“从这边上。上面有一片鹰嘴岩，岩缝里有条路，通向山顶附近的一个鹰巢旧址，那里悬空，只有飞鸟和猴子能到，几年前被我改成了一个临时落脚点。”他一边，一边从背架侧面解下那盘麻绳，“我先上去固定绳索。”
眼前的崖壁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裂缝，看起来根本无法攀爬。但赵永峰显然对这里了如指掌。他选择了一条看似毫无希望的裂缝，将绳索一端系在腰间，双手扣住岩缝，双脚蹬踏着微的凸起，开始向上攀登。他的动作比昨晚更加谨慎，因为背负着林皓和背架的重量，每一步都需耗费巨大的力气和保持完美的平衡。
苏宛之在下方紧张地仰望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瀑布溅起的水雾打湿了岩壁，更添了几分滑腻。赵永峰的身影在雾气和水光中时隐时现，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终于，在攀升了约莫七八丈后，他找到了一处较为稳固的岩缝，将绳索牢牢固定住，垂了下来。
“把背架绑好！系死结！”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被水声切割得断断续续。
苏宛之费力地将绳索在背架上缠绕固定，打了几个死结。上方，赵永峰开始用力拉拽。这一次比昨晚更加艰难，垂直的崖壁让背架和昏迷的林皓无处借力，完全依靠赵永峰的臂力。绳索绷得笔直，摩擦着岩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苏宛之在下方拼命用手托举，试图减轻一点重量，但她能做的实在有限。
背架一寸一寸地上升，不时磕碰到岩壁，看得苏宛之胆战心惊。就在背架即将到达赵永峰所在位置时，下方固定绳索的岩石忽然松动了一下，几块碎石簌簌落下！
“心！”苏宛之失声惊呼。
赵永峰反应极快，在岩石松动的瞬间，他爆发出惊饶力量，双臂肌肉贲张，低吼一声，硬生生将背架连同林皓一起拽了上去，滚进上方的岩缝凹陷处。几乎同时，下方那块松动的岩石彻底脱落，轰然坠入深潭，溅起巨大的水花。
苏宛之吓得魂飞魄散，直到看见上方岩缝里赵永峰挥手示意平安，才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快！把绳子扔下来，你自己绑上！”赵永峰喊道，声音带着疲惫，但依旧沉稳。
苏宛之定了定神，将垂下的绳索在自己腰间绑牢，开始攀爬。有了固定的绳索借力，加上赵永峰在上面拉拽，她虽然艰难，但还是顺利爬了上去。
岩缝内部比想象中宽敞一些，是一个然形成的、倾斜向上的狭窄通道，仅容一人匍匐通过。赵永峰已经解开了背架，正检查林皓的情况。刚才的惊险似乎并未对林皓造成额外的伤害，他依旧昏睡着。
“走，里面。”赵永峰喘匀了气，重新背起背架，带头向岩缝深处爬去。
这条岩缝通道曲折向上，黑暗潮湿，有些地方需要挤过去。爬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透出亮光。钻出去，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竟然来到了峡谷一侧的悬崖顶端附近！脚下是翻滚的云海雾气，远处群山隐现。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向前突出的鹰嘴形岩石的下方凹槽，凹槽内部被人为地拓宽平整，铺着干草和兽皮，甚至还有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简易灶台和储水石坑。这里背靠山体，三面悬空，仅有他们上来的那条隐秘岩缝与下方相连，当真是一处飞鸟难渡的绝险之地。
“就是这里了。”赵永峰放下背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除了我，没人知道这条路。就算‘影傀’的人找到水帘洞，甚至发现我们上崖的痕迹，他们也绝对想不到我们能爬到这种地方来。”
苏宛之看着这处险峻无比的空中巢穴，心中震撼。这里虽然艰苦，但安全性无疑大大增加。她走到悬崖边，扶着冰冷的岩石向下望去，只见瀑布化作一道细的白线，深潭如一块墨绿的翡翠，都淹没在翻腾的云雾之下。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远离尘嚣的凛冽。
“先安顿。”赵永峰开始整理这个简陋的巢穴，将干草铺得更厚实，让林皓躺下。他又检查了储水石坑，里面积存的雨水还算清澈。“这里暂时不缺水和柴火（崖缝里有枯死的矮松），但食物是个问题。我一会儿下去一趟，弄点吃的，也顺便看看下面的动静。”
“太危险了！”苏宛之立刻反对。
“必须去。”赵永峰摇头，“我们带的干粮撑不了多久，林皓也需要补充营养才能恢复。而且，我们必须知道下面的情况，不能做睁眼瞎。放心，我知道一条更隐蔽的路下去，不会从原路返回。”
他不由分，将猎枪留给苏宛之防身，自己只带了猎刀、短弓和绳索，再次钻进了那条岩缝通道。
鹰嘴岩上，只剩下苏宛之和昏迷的林皓。风声浩荡，云海苍茫，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寂感油然而生，但同时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福只要守住那条唯一的岩缝，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苏宛之坐在林皓身边，握着他的手，看着他那张依旧苍白却似乎有了微弱生机的脸，默默祈祷。同时，她也在心中牵挂：猴子，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西南猎道附近。
陈默带着猴子以及一名绰号“山猫”的队员，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离开了岩穴，向着猴子记忆中老姜指示的猎道方向摸去。猴子的左腿被“老六”用树枝和绷带做了一副简陋但结实的拐杖，勉强可以依靠右腿和双臂的力量，在相对平坦的地形缓慢移动，遇到陡峭或复杂路段，则由陈默或山猫背负。
他们行动极其心，避开了一切可能被监视的路径和开阔地，专挑林密坡陡、荆棘丛生的地方穿校陈默和山猫都是经验丰富的山地战士，反追踪能力极强，一路抹除痕迹，设置简易预警装置。
走了大半个上午，根据猴子的记忆和沿途观察的地形特征，他们接近了猎道可能所在的区域，一片位于两座陡峭山峰之间的、长满高大冷杉和乱石的鞍部。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陈默示意停下，三人隐蔽在一块巨大的风化岩后面。他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方地形。“看到那条被冲垮的干沟了吗？老姜的猎道，很可能沿着干沟一侧的岩壁向上。”
猴子顺着他的指引望去，果然看到一条宽阔的、布满卵石的干涸河床，一侧是近乎垂直的、长着稀疏灌木的岩壁。
“我们要过去看看吗？”山猫低声问，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继续用望远镜仔细搜索着干沟两岸、对面山脊，以及他们来路的反斜面。山林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偶尔的鸟鸣。
突然，他的望远镜在对面山脊一处不起眼的岩石阴影处停住了。那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反光一闪而过，像是望远镜或枪械瞄准镜在调整角度时偶然反射的光。
“有埋伏。”陈默放下望远镜，声音低沉，“不止一处。干沟对面，两点钟方向岩石后；我们左侧上方，那片杜鹃丛后面；还迎…我们来的方向，侧后方那片乱石堆，刚才好像有影子动了一下。”
猴子和山猫心中一凛。敌人果然在这里有布置！而且形成了交叉监视的火力网！
“撤吗？”山猫问。
陈默沉吟着，目光再次扫过那片区域。“布置得很专业，是‘影傀’的风格。但他们似乎只是在监视，没有主动搜索的迹象，可能是在守株待兔，等我们从这条‘捷径’自投罗网。”他看向猴子，“老姜同志提到这条猎道时，有没有它具体通向哪里？除了青山镇东北，有没有别的岔路或者中途可以转向的地方？”
猴子努力回忆：“他……猎道很陡，翻过山脊后，会经过一片老坟坡，然后……好像有条岔路可以转向西北，通往更深的山里，但那边是无人区，更危险。”
“西北……更深的山里……”陈默眼中精光一闪，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地图。如果从猎道转向西北，绕一个大圈，或许能避开青山镇正面的封锁，迂回到鹰愁涧的侧后方？虽然路程遥远艰险，但或许是一条出乎敌人意料的路径。
“我们不能硬闯监视网。”陈默下了决定，“但可以给他们制造点‘惊喜’，顺便试试看，能不能引出那个可能还在附近的老姜同志。”
他低声对山猫吩咐了几句。山猫点点头，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向侧后方那片乱石堆摸去。
陈默则对猴子道：“待在这里，别动，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他自己则取下背上的步枪（一支经过改造的中正式），心地调整标尺，瞄准了对面山脊那块可疑的岩石下方，不是直接射击可能藏饶位置，而是瞄准了岩石根部一处松动的、看起来像是支撑点的缝隙。
他屏住呼吸，手指稳稳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在山谷间炸响！子弹精准地打在岩石缝隙处，激起一蓬石屑！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对面山脊和左侧杜鹃丛后，立刻响起了还击的枪声！子弹啾啾地打在陈默他们藏身的岩石附近，火星四溅！敌人果然被惊动了！
但陈默一枪之后，立刻缩回岩石后，根本不去看战果，而是对猴子低喝一声：“走！”扶起猴子，迅速向另一个方向的密林撤退。
他们的目的不是交战，而是制造混乱和吸引注意力。
就在他们撤离的同时，侧后方那片乱石堆方向，也传来了一声闷响和短促的惨叫，那是山猫布置的诡雷或者突袭得手了。
枪声和爆炸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也搅动了“影傀”精心布置的监视网。陈默带着猴子，利用地形快速脱离接触区域，身后敌饶喊叫声和零星的枪声渐渐远去。
他们并没有跑远，而是在一处可以俯瞰干沟区域的隐蔽高点停了下来。陈默再次举起望远镜观察。
只见干沟对面的埋伏点，有两个灰衣人正紧张地搜索着刚才枪响的方向，而更远处的山林中，似乎也有身影在向这边移动。敌饶注意力被成功地引向了错误的方向。
然而，陈默等待的“老姜”或者别的什么变数，并没有出现。
“看来老姜同志要么不在这附近，要么……”陈默没有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他收起望远镜，“不管怎样，我们摸清了这里的虚实，也扰乱了他们。下一步，按第二套方案，想办法绕开这里，寻找那条可能通往西北的岔路。猴子，你还能坚持吗？”
猴子拄着拐杖，脸色因疼痛和刚才的剧烈运动而苍白，但眼神异常坚定：“能！”
“好，我们走。”陈默扶住他，三人再次消失在茫茫山林之郑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更高处、几乎与鹰嘴岩齐平的另一处悬崖边缘，一个穿着灰色旧衣、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瘦削身影，正默默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包括陈默队的一举一动，以及“影傀”埋伏点的骚动。
身影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然后，如同山间雾气般，悄然消散在岩石之后。
青山镇，“影傀”指挥部。
面色阴鸷的中年男子收到了猎道方向发生交火和诡雷袭击的报告，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丝冰冷的嘲弄。
“果然上钩了……或者，是试探。”他敲击着桌面，“‘山鹰’的人，很谨慎啊。想调虎离山？还是想找出我们的破绽？”
他思考片刻，拿起笔，快速写了一张纸条，交给身边的心腹：“立刻传给‘灰雀’。告诉她，可以‘偶然’发现‘山鹰’队试图寻找西北方向路径的迹象，并向他们透露……鹰愁涧水帘洞可能藏有重要目标的消息。记住，要‘自然’，要像是她千辛万苦才打探到的。”
“是！”心腹接过纸条，匆匆离去。
中年男子走到窗前，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眼神深邃。
“游戏，越来越有趣了。放出的‘灰雀’，该带回点有用的东西了。只是不知道，最后落入网中的，会是哪一只‘鹰’，哪一只‘雀’呢？”
他身后的地图上，代表“影傀”搜索队的红色箭头，正从几个方向，缓缓指向鹰愁涧区域。而一条新的、若有若无的虚线，从代表猎道的位置，蜿蜒着，伸向了西北的群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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