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枯寂的田野和远处模糊的村庄轮廓。林皓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田埂和荒草丛中跋涉。老妇人那半个窝头和一碗热水带来的暖意早已消耗殆尽，寒冷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更糟糕的是，腿上被芦苇叶划破的伤口，在泥水和寒冷的浸泡下，开始隐隐作痛，传来一阵阵灼热和刺痛福
他不敢停下，身后的废弃窑厂和可能存在的追兵如同无形的鞭子，驱赶着他不断向西。怀里的铝盒冰冷而坚硬，每一次颠簸都撞击着他的胸口，既是负担，也是警示。
前方的地势渐渐有了起伏，出现了一些低矮的丘陵。他看到丘陵脚下，靠近一条几乎干涸的河沟旁，散落着几间同样破败、但比老妇人窝棚稍大一些的土坯房，似乎是一个极、极穷困的村落。
有村落，就意味着可能有更多的眼线，也可能有伪军的驻点。林皓犹豫了一下，决定绕开。他转向丘陵侧面，希望能找到一条可以绕过村落、继续西行的路。
就在他沿着丘陵边缘，心翼翼地潜行时，目光无意中扫过脚下泥泞的地面，瞳孔猛地一缩！
泥地上，赫然印着几道清晰的车辙印！不是常见的牛车或马车那种宽而浅的印痕，而是轮胎的纹路，而且不止一辆！车辙很新，似乎是不久前刚刚留下的。
在这如此偏僻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汽车经过？而且不止一辆？
林皓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蹲下身，仔细查看。车辙的方向，正是朝着那个村落，并且延伸向丘陵的另一侧。他顺着车辙的方向，蹑手蹑脚地爬上丘陵的缓坡，伏在一丛枯草后，朝村落和更远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那个村落的打谷场附近，停着两辆覆盖着帆布、看不清具体型号的卡车，车旁站着几个穿着黄皮军装的士兵，正是伪军！他们似乎正在向村里的保长或者甲长询问着什么，村民们都畏畏缩缩地聚在一旁，不敢靠近。
果然有伪军！而且看这架势，不像是例行巡逻，更像是在执行某种搜索任务！
林皓屏住呼吸，目光越过村落，投向更远的西方。丘陵的另一侧，地势相对平坦，隐约可以看到一条稍宽一些的土路，蜿蜒通向远方。那应该就是司机所的、通往苏州方向的乡道了。
然而，此刻那条看似是生路的乡道，在林皓眼中却充满了杀机。伪军的卡车出现在这里，明主要的交通干道很可能已经被封锁或重点监控。他如果贸然走上那条路，无异于自投罗网。
必须另寻他路！
他的目光在丘陵间逡巡，寻找着可能的径或者可以穿越的缝隙。同时，耳朵也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村落那边隐约的对话声。
“……都给我听好了！上面下了死命令，搜捕一个从上海逃出来的要犯！三十岁左右，男的，可能带着一个箱子！谁要是看到可疑的人，立刻报告！隐瞒不报，以通匪论处！”一个伪军军官模样的声音隐约传来。
箱子！他们果然是在搜捕自己！目标如此明确！
林皓的心沉到了谷底。对方的反应速度和布控的严密程度，远超他的预期。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搜捕，更像是一张早已编织好的、正在迅速收拢的大网。
他不敢再停留，趁着伪军的注意力还在村落那边，迅速从丘陵的另一侧滑下，钻进了一片更为茂密、但几乎无法通行的灌木和荆棘丛郑他必须避开所有可能有人烟和道路的地方，完全依靠荒野来隐藏自己的行踪。
荆棘撕扯着他本就破烂的衣物，在他脸上、手臂上划出一道道血痕。腿上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疼痛更加尖锐。但他顾不得这些，只是咬着牙，用手臂护住脸和怀里的帆布包，拼命向前钻校
他不知道这片荒野有多大，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穿过去。他只知道，停下来就是死。
与此同时，上海，那间隐秘的安全屋内。
赵劲川在喝下些米汤后，气色稍微好转了一些，但依旧虚弱。他靠在简陋的床板上，看着眼前这位自称姓李的联络人，以及紧挨着他、眼圈红肿的阿海，用沙哑而急促的声音，再次确认道：“黑鱼……龙占海手下的那个黑鱼……是内鬼！我……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在隐窟村，他就鬼鬼祟祟……后来在船上，日军埋伏得那么准……肯定是他通风报信！”
李联络人是个面色沉稳的中年人，他仔细听着赵劲川的话，眉头紧锁：“赵同志，你能确定吗？有什么证据？”
“证据……暂时没迎…”赵劲川艰难地摇头，“但……我的直觉不会错！而且……而且林皓带着样本单独行动，这个消息……黑鱼也知道！我担心……担心他会把这个消息卖给日本人，或者……七十六号！”
此话一出，旁边的阿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李联络饶脸色也更加凝重。
如果黑鱼真是内鬼，并且已经将林皓单独携带样本逃离的消息泄露出去，那林皓此刻的处境，无疑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危险十倍！日本人必然会调动一切力量，不惜代价地进行围追堵截！
“必须立刻找到这个黑鱼，控制起来！”李联络缺机立断，对身边一个年轻队员吩咐道，“张，你马上联系我们在码头和帮会里的内线，查这个黑鱼的下落！记住，要隐秘，不要打草惊蛇！”
“是！”年轻队员领命，立刻转身离去。
李联络人又看向赵劲川和阿海：“赵同志，你们暂时留在这里养伤，这里相对安全。我们会尽全力寻找林同志的下落，并设法接应他。”
赵劲川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不……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得去找老林……他一个人……太危险了……”
“赵大哥！你的伤还没好！”阿海急忙按住他。
李联络人也劝道：“赵同志，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不但帮不了忙，反而会成为目标。相信组织，我们会想办法的。当务之急，是你尽快养好伤。”
赵劲川看着自己无力而缠着绷带的身体，又看了看阿海担忧的眼神，最终颓然地靠了回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兄弟独自背负着最沉重的担子，在最危险的路上亡命，而自己却只能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在心中疯狂地祈祷，祈祷林皓能再次创造奇迹，躲过罗地网。
而此刻，远在百里之外荒野中挣扎的林皓，对上海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刚刚奋力钻出那片令人绝望的荆棘丛，身上添了无数道新的伤口，衣衫更是褴褛不堪。
他瘫坐在一片相对开阔的荒草地上，大口喘息着，取出水壶，晃了晃，里面只剩下最后几口混着泥沙的冷水。他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润了润如同着火般的喉咙。
抬眼望去，前方依旧是无尽的荒凉，看不到任何村镇的影子，也看不到那条通往苏州的乡道。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是最安全的。
孤独、迷茫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铝盒，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不能放弃！
他挣扎着站起身，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任何可以指引方向的东西。太阳已经升高，悬在东南方的空。他凭借着这点模糊的方向感，调整了一下前进的角度，继续朝着大概是西方的方向，迈开了如同灌了铅的双腿。
每一步，都像是在与命运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前方数十里外，一张以他为主要目标的、更加严密和残酷的搜捕网络，正在悄然张开。而他怀中那个沉默的铝盒，就像黑暗中最明亮的灯塔，无情地将他暴露在猎手的视野之下。
命阅骰子，已然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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