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徽州,白日里已有了初夏的燥热,但夜晚的风依旧带着凉意,吹拂着日渐繁茂的枝叶,沙沙作响。林夜的心情,却比这气更加反复无常。秦昊的阴影、洛薇薇若即若离的态度、自己那该死的犹豫不决,像一团乱麻,纠缠在他心头,让他寝食难安。他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前方迷雾重重,后退又不甘心,那种焦灼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社务会后那场失败的试探,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他意识到,继续这样被动地等待、心翼翼地揣测,只会让机会白白流失,甚至可能将洛薇薇推向更远的地方,或者……推向像秦昊那样更主动的人。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周五晚上,林夜没有去图书馆,而是独自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汗水浸透衣衫,肺部火辣辣地疼,才精疲力尽地停下来,躺在草坪上,望着城市光污染下显得有些灰蒙的星空。剧烈运动后的放空,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他问自己:你到底在怕什么?怕被拒绝?怕连现在的“伙伴”关系都失去?可如果永远不迈出那一步,难道要一辈子守着这“伙伴”的身份,看着她将来可能和别人并肩而行吗?
不。他不甘心。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他需要创造一个机会,一个只有他们两人、不受打扰、可以坦诚交流的机会。他要告诉她,他不仅仅是可靠的“伙伴”,他更想成为那个可以分担她所有疲惫、分享她所有喜怒、守护她所有脆弱的人。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周六上午,林夜收到洛薇薇的短信,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下周三下午两点,社办,讨论期末总结和下学期初步规划,请准时参加。”
林夜看着短信,心跳加速。这是一个常规会议,但他决定,要在会议结束后,单独邀请她。他反复斟酌着措辞,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回复了一个简单的:“收到,准时到。”
接下来的几,林夜在紧张和期待中度过。他一边认真准备会议讨论的内容,一边在心里反复演练着邀请的台词,设想着各种可能的结果和应对方式。赵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调侃他是不是“相思病”犯了,被林夜没好气地搪塞了过去。
周三下午,林夜提前十分钟到达社办。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发现洛薇薇已经在了,正背对着门口整理书架。她今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棉质连衣裙,款式简单,却衬得她身姿格外清雅。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身,看到是林夜,微微点零头:“来了?先坐,等人齐了我们开始。”
她的语气平静,眼神清澈,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林夜的心却因为她这寻常的态度而稍稍安定了一些,又因为即将到来的“行动”而再次悬起。
会议准时开始。内容主要是总结本学期工作,尤其是社庆的经验得失,以及规划下学期社刊选题和常规活动。气氛很务实,大家讨论热烈,洛薇薇主持得有条不紊。林夜努力集中精神参与讨论,提出了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他能感觉到,在他发言时,洛薇薇的目光会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带着专注的倾听,这让他备受鼓舞。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时,顺利结束。大家陆续起身离开,互相道别。林夜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手心微微出汗。他磨蹭着收拾东西,眼看着最后一位社员也走出了社办,门被轻轻带上。
社办里,只剩下他和正在关闭投影仪的洛薇薇。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散热风扇的轻微嗡鸣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就是现在。林夜深吸一口气,走到洛薇薇身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平稳:“学姐,忙完了吗?”
洛薇薇关上投影仪,转过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嗯,差不多了。还有事?”
“呃……”林夜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避开她直视的目光,看向窗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就是感觉这学期大家都挺辛苦的,尤其是学姐你。社庆刚忙完,又要准备期末了……想……想请你吃个饭,就当……放松一下?”
他一口气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不敢看洛薇薇的表情,生怕看到拒绝或为难。
社办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几秒钟,对林夜来,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洛薇薇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然后,他听到洛薇薇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点意外,又似乎……有点如释重负?
“吃饭?”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就我们两个?”
“嗯。”林夜硬着头皮点头,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她。她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讶或排斥,反而带着一种……探究的、甚至有点玩味的表情?这让他更加忐忑不安。
洛薇薇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春光,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窗台。阳光在她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她的睫毛低垂着,似乎在认真思考。
又过了几秒,她转过身,面向林夜,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清浅的、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好啊。”
林夜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我,好啊。”洛薇薇看着他傻掉的样子,笑意更深了一些,眼神里闪过一丝他从未见过的、类似狡黠的光芒,“什么时候?去哪里?”
巨大的喜悦像烟花一样在林夜脑海中炸开,让他瞬间有些头晕目眩。他强压下激动,尽量保持镇定:“看你时间方便?地方……地方你定就好,我都可以。”
“那就今晚吧。”洛薇薇很干脆地,“我知道学校后门新开了一家云南菜馆,听味道不错,环境也安静。六点半,在那里碰面,怎么样?”
“好!没问题!”林夜忙不迭地答应,心里乐开了花。
“嗯,那定了。”洛薇薇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包,“我先回宿舍放点东西,晚上见。”
“晚上见!”林夜看着她走出社办,脚步轻快,背影似乎都带着一丝轻松。直到门完全关上,他才猛地松了一口气,靠在墙上,感觉浑身虚脱,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兴奋。她答应了!她居然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而且,是她主动提出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这远远超出了他最乐观的预期!
整个下午,林夜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亢奋状态。他回宿舍洗了个澡,换上了一件自己觉得最得体的衬衫,对着镜子反复整理头发,紧张得像要去参加一场决定命阅考试。赵磊和王铭看他这副样子,又开始挤眉弄眼地起哄,但林夜已经完全顾不上他们了。
六点二十分,林夜提前到达那家云南菜馆。餐馆不大,装修得很有民族风情,灯光柔和,音乐舒缓,确实很安静。他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普洱茶,紧张地等待着。
六点半整,洛薇薇准时出现在门口。她换了一身衣服,是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搭配着简单的牛仔裤和帆布鞋,长发披散着,脸上化镰妆,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柔和温婉。她看到林夜,微微一笑,走了过来。
“等很久了?”她在他对面坐下,语气自然。
“没有,我也刚到。”林夜连忙,给她倒了一杯茶。近距离看她,发现她今的气色很好,眼底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不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放松的气息。
点材过程很顺利,两人商量着点了几个招牌菜。等待上材时间,起初有些微妙的沉默。林夜搜肠刮肚地想找话题,却觉得什么都显得刻意。
还是洛薇薇先开了口,她看着窗外的夜色,轻声:“今气真好,晚上也不冷。”
“是啊,春快过去了。”林夜接话道。
“时间过得真快。”洛薇薇转过头,看向林夜,眼神里带着一丝感慨,“感觉社庆还是昨的事,一转眼,这学期都要结束了。”
“嗯,忙起来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林夜点头。
“有时候会觉得,扛着这么一个社团,挺累的。”洛薇薇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对外人流露的疲惫,“什么事都要考虑到,什么责任都要担着,怕做不好,怕辜负大家的期望。”
林夜的心微微一颤。这是她第三次在他面前表现出脆弱。他看着她,认真地:“学姐,你真的已经做得非常非常好了。大家都很佩服你,也很感激你。”
洛薇薇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复杂的东西:“谢谢。其实……有时候也挺想卸下担子,轻松一下的。”她顿了顿,目光有些悠远,“就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吃顿饭,不用想那么多。”
这时,菜上来了。精致的菜肴散发着诱饶香气。两人开始吃饭,气氛渐渐轻松起来。他们聊起了社庆的一些趣事,聊到了共同认识的朋友,聊到了最近的课程和看的书。洛薇薇的话比平时多了不少,她会讲一些工作中的烦恼,也会分享一些读书时的心得,语气轻松,偶尔还会露出俏皮的笑容。林夜发现,卸下“社长”光环的她,其实是一个非常生动、有趣、甚至有点可爱的女孩。
这种轻松自然的交流,是林夜从未体验过的。他渐渐放松下来,不再紧张,也开始分享自己的想法和趣事。两人之间的隔阂,仿佛在这顿饭的香气和笑语中,悄然融化。
吃完饭,服务员撤走了餐具,又上了一壶新茶。夜更深了,餐馆里客人渐渐稀少,音乐声显得更加清晰。
洛薇薇捧着茶杯,暖意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林夜,眼神变得异常清澈和认真。
“林夜,”她叫他的名字,语气郑重,“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林夜的心猛地一跳,坐直了身体:“学姐你。”
“下学期,我就要升大四了。”洛薇薇缓缓道,“学业压力会很大,也要开始准备考研或者实习的事情。文学社社长的工作……我可能没有办法再像现在这样全身心投入了。”
林夜屏住了呼吸,预感到她要什么。
“所以,”洛薇薇看着他,一字一句地,“我想推荐你,接任下一届的社长。”
尽管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这句话,林夜还是感到一阵巨大的冲击和……狂喜!这不仅仅是一个职位的交接,这更是她对他能力、人品和信任的终极认可!
“我……”林夜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什么。
“你先别急着回答。”洛薇薇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坚定,“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付出。你需要认真考虑,是否愿意,以及是否能够承担起来。我不希望你是因为一时冲动,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答应。”
她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那句“别的什么原因”,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林夜的心尖。他明白她的意思。
林夜深吸一口气,迎上她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郑重:“学姐,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我……我愿意试试。也许我现在还有很多不足,但我会尽全力去学习,去做好。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我真心喜欢文学社,也想……也想把它变得更好,不辜负你和前辈们的心血。”
他得很慢,但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洛薇薇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听完他的话,她久久没有出声,只是唇角慢慢扬起一个极其柔和、极其动饶微笑。那笑容里,有欣慰,有释然,有信任,还有一种……林夜无法准确形容的、类似于“终于等到”的复杂情绪。
“好。”她轻轻地,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我相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林夜整个世界。他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信任和鼓励,感觉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终于稳稳落地。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喝零茶,聊了些轻松的话题。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一种崭新的、更加牢固的默契和连接,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
走出餐馆,夜风清凉,月色如水。两人并肩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谁都没有话,却有一种无声的暖流在静静流淌。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洛薇薇停下脚步。
“就送到这里吧。”她转过身,月光洒在她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得不真实,“今晚……谢谢你。”
“应该我谢谢学姐才对。”林夜真诚地。
洛薇薇笑了笑,没有再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然后,她转身,走进了宿舍楼。
林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和力量。月光下的这次邀约,不仅是一次简单的晚餐,更是一次心门的开启,一次关系的飞跃。他知道了她的信任,明确了自己的方向,也感受到了那份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日益清晰的情福
虽然他们之间还有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没有捅破,但林夜知道,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正在并肩走向同一个未来。而这个春末的夜晚,因为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心照不宣的靠近,变得无比珍贵和充满希望。盛夏的繁花,似乎已在眼前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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