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棠看着面前神情忐忑又带着一丝兴奋的邓初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邓初一这孩子，平日里在厨艺课上算是机灵的那一拨，上手快，偶尔还能举一反三，给陈金师傅都留下过不错的印象。
为人瞧着也本分踏实，不像是有那些花花肠子的。怎么突然提起临河街，还精准地出了“烟波楼”这个名字？那可是青楼楚馆之地。
她心中升起一丝不悦，语气里便带上了几分审慎：“烟波楼？你打听这个做什么？”目光如炬，落在邓初一脸上，不容他闪烁其词。
邓初一被季知棠这骤然严肃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连忙摆手解释：“季馆长您别误会！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样！”他急得额角都有些冒汗，“是我有一个自一起长大的玩伴，家里前些年遭了难，实在没了活路，不得已……去了那烟波楼里做龟奴，混口饭吃。”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道：“前两日他寻我诉苦，是他们楼里最近生意很不好。如今流行那种清瘦、弱不禁风的美人姿态，特别是他们对头丽春楼，新得了一位花魁，叫什么牡丹的，据是柳腰纤足，跳起惊鸿舞来飘飘欲仙，被不少文人雅客追捧称赞。他们烟波楼的老鸨妈妈看着眼红，便逼着楼里的姑娘们也都要瘦身，甚至……甚至好些都不给正经饭吃，只让喝些清汤寡水。”
邓初一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忍：“可那些姑娘们，本来饭食就减得厉害，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没了精神气色，反而更拉不到客人了。楼里上下如今都愁得不校我……我今日听您在课堂上讲解那煎饼，又起去掉油条便是‘瘦身餐’的理念，就……就突然冒出了个念头。您，咱们这吃食上的学问，是不是也能帮上他们？这算不也算是个……实践的点子？”
季知棠听完，心中的不悦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她看着邓初一，确认道：“你的意思是，想给烟波楼的姑娘们，定制那种既能吃饱、又不容易长胖的……瘦身餐食？”
“是是是！就是这个意思！”邓初一见季知棠理解了，连忙点头如捣蒜，随即又像是怕她反对，急急补充道，“季馆长，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不如兰婶子他们的‘百工吃摊’那般正道，毕竟是和……和那种地方做生意，名声上可能不太好听。但我私下里盘算过，这里头的利润恐怕不！那些青楼本就是销金窟，最是不缺银钱。若是咱们真能解决了她们这个难题，让那些姑娘们既能吃好，又能达到瘦身的效果，恢复了精神容貌，那老鸨妈妈定然舍得花大价钱！给的好处费绝不会少！”
季知棠沉吟起来。她本人对青楼女子并无什么偏见，深知在这世道，许多人身陷囹圄各有苦衷，活着已是不易。既然官府允许它们存在，她也不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指责什么。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百工馆是学堂，是教授技艺、让贫寒子弟乃至普通妇人谋求正道出身的地方。若是传出与青楼有生意往来，沾染上风月是非，那些重视名声、疼爱子女的父母们，日后谁还敢把自家孩子送过来学艺？这其中的风险，不得不慎。
她缓缓开口，没有立刻否决：“此事……我还需再想想。”
邓初一一听，脸上顿时显出焦急之色，生怕这刚冒头的想法被扼杀，连忙道：“季馆长，我想好了，这个若能成，也可以像兰婶子的百工吃摊一样，作为我们厨艺班的集体实践活动！您想啊，兰婶子他们那个摊，每日最多只能去三四人，挣得的利润分摊下来，其实也不算多。我这个点子若是能做成，每日所需的食材、人手可能更多，挣得的银钱绝对比摊只多不少！而且能有更多同窗参与进来，得到锻炼。将来……将来我们学成了，若是这路子能走通，不定就业的门路也更宽些，不需要馆里再多操心安排了呢！”
他这番话得急切，却也不无道理，显是认真思考过的。季知棠见他如此坚持，并非一时头脑发热，便也不再一味压着，而是抛出了两个现实的问题：“初一，你的想法有其可取之处。但我有两点疑问，你若能想通，此事或许有商量的余地。”
“季馆长您！”邓初一精神一振。
“第一，你们平日里要在百工馆上课，学业为主。若接了这烟波楼的生意，每日准备餐食、安排配送，都需要大量时间和人手。难道课不上了？本末倒置？”
邓初一闻言，张了张嘴，刚才被生意冲昏的头脑冷静了些，这才意识到自己光想着收益，却忽略了最根本的时间问题，一时愣住，答不上来。
季知棠接着道：“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我们百工馆是学堂，如何保证与青楼做生意，不会影响到百工馆的清誉？我知道你想，可以让你的发居中联络，尽量不与那边直接接触。但你要知道，这饭材口味调整、每日需求的沟通、以及最终的配送交接，难免会有所接触。一旦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百工馆的学员与青楼牵扯不清，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愿意把孩子送来学艺？届时，我们这馆，还能开得下去吗？”
邓初一脸色白了白，想要辩解，季知棠却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好了，我也不是全然反对你。你的想法很好，看到了需求，也想到了利用所学创造价值。只要你能把这两点，尤其是第二点想出稳妥的解决之法，我定会支持你。”
完，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百工馆。
她没有直接回速食店，而是下意识地朝着临河街的方向踱步而去。邓初一的想法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涟漪。她并非迂腐之人，也深知机会难得。那两点疑问，与其全部抛给邓初一去苦恼，不如自己也一同想想办法。
不知不觉，竟真的走到了临河街附近。此时尚是午后，白日昭昭，这条夜晚才焕发出靡丽色彩的街道显得格外冷清。无论是邓初一口中的烟波楼，还是其对手丽春楼，都大门紧闭，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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