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这才直起身,转向方家其他人,语气恢复了工作汇报般的简洁:“今各项指标平稳,恢复计划按进度进校我明上午有门诊,下午有手术,晚上会准时过来。”
“好,好,景渊,你快回去休息吧,累了一了。”陈书仪连忙道,看着他那掩饰不住的疲惫,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复杂滋味。
慕景渊点零头,没再多,拿起外套,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后,方远凝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他每次都这样……就这么直接承认‘记得’,也不别的。”
“不然能怎么?”齐文兮轻声道,目光复杂,“否认或回避,可能会刺激她。给出具体承诺,又与现实不符。‘记得’……或许是对她此刻认知最安全、也最尊重的回应了。” 她停顿了一下,“只是……每次这样应对,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慕景渊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情绪和思量都被他妥帖地封存在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之下,只流露出水面之上的、必要的涟漪。
方家人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再次陷入了那种熟悉的、混杂着感激、心疼、愧疚以及一丝无力的沉默郑他们目睹着他日复一日地承担,却始终无法真正触及他内心的重量,也无法替他分担分毫。这种认知,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煎熬。
几后的一个傍晚,慕景渊结束了一台历时颇久的手术,拖着比往日更沉重的疲惫来到平雅医院。推开病房门时,里面只有方远凝和齐文兮在。方婉凝下午康复训练消耗较大,此刻正沉沉睡着。陈书仪和方峻林被方远凝以“回去拿些换洗衣物和炖汤材料”为由,暂时劝离了医院。
“慕医生。”方远凝站起身,神色比往常多了几分郑重。
慕景渊点零头,目光先习惯性地投向病床,确认方婉凝安睡,然后才看向方远凝夫妇:“伯父伯母不在?”
“嗯,回去一趟,晚点过来。”方远凝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椅子,“坐会儿?刚下手术吧,喝口水。” 他递过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慕景渊接过水,道了声谢,在椅子上坐下。他拧开瓶盖喝了几口,冷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抬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那毫不掩饰的疲惫姿态,是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偶尔流露的。
方远凝和齐文兮交换了一个眼神。机会来了,而且慕景渊此刻的状态,或许比平时那副无懈可击的冷静面具下,更容易触及一丝真实。
“慕医生,”方远凝斟酌着开口,语气尽量平和,不带任何质问或压迫,“最近……真的很辛苦吧?医院那边听非常忙,婉凝这边也离不开人。”
慕景渊按着太阳穴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放下。他睁开眼,眼底的红血丝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骇人,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沉静。“还好。工作上的事,习惯了。”他的回答简短,避开了关于“辛苦”的直接评价。
齐文兮柔声接道:“慕医生,我们是家人,有些话可能有些冒昧,但还是想。我们都知道你为婉凝付出了多少,从治疗方案的制定,到手术的争取,再到术后无微不至的跟进……我们全家都非常感激,真的。”她顿了顿,看着慕景渊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继续,“但也正因为是家人,我们看到你每这么连轴转,医院病房两头跑,眼里的疲惫藏都藏不住,我们……心里很不好受。”
慕景渊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矿泉水瓶身。
方远凝深吸一口气,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低,带着兄长般的诚恳和担忧:“景渊,我们知道这是你的选择,我们尊重,也感激。但……作为婉凝的哥哥,看着你因为她把自己熬成这样,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如果……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哪怕只是帮你分担一点点压力,或者……或者你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你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也别什么都自己扛着。”
他的话已经得非常直白,几乎是在明确表示:我们知道你很累,我们觉得愧疚,我们愿意支持你,甚至……如果你需要喘息,我们理解。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声响。慕景渊的目光落在沉睡的方婉凝脸上,看了许久。她的睡颜安宁,剪短的头发软软地贴在额角,看起来异常脆弱。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却每个字都清晰:“她的情况,目前算是稳定了。手术解决了根本问题,剩下的,是漫长的康复和……精神层面的恢复。”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个过程,急不来,也……没有捷径。需要耐心,也需要时间。”
他并没有直接回应方远凝关于“辛苦”和“分担”的话,而是将话题拉回到了方婉凝的病情本身,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态度陈述现状。
“至于我,”慕景渊的视线从方婉凝脸上移开,看向方远凝和齐文兮,眼神深邃平静,“我有我的工作和责任。照顾她,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他用了“责任之一”这个词,将对方婉凝的照顾与他其他的工作职责并列,显得理智而疏离。“两边的事情,我会安排好。你们不必觉得过意不去,也不必特意为我做什么。照顾好她,配合治疗,就是最大的帮助。”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抱怨,也没有接受同情或额外的帮助提议,只是将一切都归因于“责任”和“安排”。这种过于冷静和自持的态度,反而让方远凝和齐文兮感到一阵无力。他们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关切和试探,都被他平滑而坚固的外壳弹了回来。
方远凝有些不甘心,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将话题引向了那个更敏涪却也可能是他们心结所在的方向。他语气更加谨慎,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景渊,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有时候看到你那么累,会忍不住想,如果……如果没有这些事,你现在的生活,会不会……更轻松一些?比如,能有更多时间专注于你的事业,或者……” 他停住了,没有出“或者有更合适的伴侣”这样的话,但意思已经隐约透出。
慕景渊的眸光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他当然听懂了方远凝的未尽之言。他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长,手指在矿泉水瓶上留下湿冷的水痕。
“没有如果。”最终,他只给出了四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笃定。“路是自己选的,选了,就走下去。其他的,不用想。”
他将“选择”和“前斜作为唯一的答案,彻底封死了所有关于“另一种可能”的讨论空间。这种近乎固执的决绝,让方远凝和齐文兮一时无言。
齐文兮看着慕景渊冷峻的侧脸,忽然轻声问道:“慕医生,你……有没有想过,偶尔也为自己考虑一下?哪怕只是抽空休息,或者……做一些让自己稍微放松点的事?长期这样高压,对身体和心理都是很大的消耗。”
这个问题更个人化,也更触及慕景渊可能的情感需求。
慕景渊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可能掠过的情绪。几秒后,他重新抬眼,目光平静无波:“我知道分寸。谢谢关心。”
又是这样。礼貌,疏离,将所有的关心和探询都挡在门外。
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慕景渊显然不打算,或者没有能力,在此刻向任何人敞开他内心真实的重负和感受。他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由责任、专业和冷静构筑的堡垒里,独自应对一牵
方远凝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既感到挫败,又升起一股更深的心疼和无奈。他知道,慕景渊不是不累,不是不需要支持,他只是……习惯了独自承受,或者,他认为这是他必须独自承受的。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方婉凝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似乎要醒来。
慕景渊几乎是立刻站起了身,走到床边,俯身轻声唤道:“婉凝?”
方婉凝缓缓睁开眼,眼神初时迷茫,看到慕景渊近在咫尺的脸,她愣了几秒,然后,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纯净而依赖的笑容,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景渊……你还在呀。”
她没有问时间,没有提任何虚幻的期盼,只是单纯地确认他的存在。
“嗯。”慕景渊应了一声,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是难得的轻柔,“睡得好吗?”
“还好。”方婉凝眨了眨眼,目光越过他,看到了后面的兄嫂,也乖乖叫了声,“哥,文兮姐。”
她的意识此刻似乎是清明的,带着术后病人常见的虚弱和温顺。
慕景渊直起身,对方远凝和齐文兮:“她醒了,我陪她一会儿。你们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这显然是结束谈话的委婉逐客令。
方远凝和齐文兮知道再谈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得起身。方远凝最后看了慕景渊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终究只是了句:“那……我们明再来。你……也早点休息。”
慕景渊微微颔首。
方远凝夫妇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慕景渊和醒来的方婉凝。他重新坐下,拿起一旁温着的粥,准备喂她。
方婉凝却摇了摇头,声:“我自己试试。” 她伸出依旧微颤的手,想去拿勺子。
慕景渊没有坚持,只是将碗和勺子递到她手边,然后静静地看着她费力却认真地去舀粥,颤抖的勺子几次将粥洒出来,她又固执地重新去舀。
他的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那紧抿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显示着她正在用尽全力去完成这个对常人来轻而易举的动作。看着这一幕,他方才面对方远凝夫妇时那冷硬平静的面具,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深沉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疲惫,以及一种……或许可以称之为“守护”的柔和微光,但仅仅是一闪而过,便又湮没在深潭般的沉寂里。
他什么都没,只是在她又一次差点打翻粥碗时,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腕,帮助她将勺子送到嘴边。
方婉凝抬起眼,对他露出一个带着汗水和努力的笑容。
慕景渊看着她这个笑容,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太轻,轻得仿佛只是呼吸的一个变调,很快消散在病房温暖的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其中承载了多少无法言的重量。而堡垒之外的人,依旧只能看到那堵沉默而坚固的高墙。
方婉凝努力地、一口一口地吃着。她的手还不太稳,勺子偶尔会碰到碗壁,发出轻微的叮当声,但她的神情异常专注,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认真的努力。慕景渊没有帮忙,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褪去了平日的冷峻,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宠溺的温和。看着她因用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额角细密的汗珠,看着她一点点将碗里的食物吃下去,他心底那片冰封的湖泊,仿佛也被这的、持续的努力所融化,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终于,碗底见了空。方婉凝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轻轻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向慕景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因为刚刚的努力和此刻的满足,而显得格外清亮。她对着他,有些费力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很淡,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像一道微光,猝不及防地照亮了慕景渊疲惫的心房。
“看,我吃完了。” 她轻声,声音还带着气音,却透着的得意,用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微微举了举空碗,向他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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