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园的夜晚总是静谧而温暖,与医院那种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感的氛围截然不同。慕景渊停好车,推开厚重的实木大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便将他包裹。这熟悉的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松弛了一瞬,但随即又因即将进行的谈话而重新绷紧。
“哥!你回来啦!”叶黎初正蜷在客厅沙发上看综艺,闻声立刻蹦了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但目光落在他明显不佳的脸色上时,惊喜立刻变成粒忧,“你……你怎么看起来比昨还累?吃饭了吗?”
“吃过了。”慕景渊简短地回答,脱下大衣挂好。他的动作有些迟缓,透出浓浓的倦意。
黎夏从厨房探出身,手里还拿着汤勺,看到儿子,脸上立刻浮现出心疼:“景渊回来了?快坐下歇歇,妈给你盛碗汤。”
“爸呢?”慕景渊问。
“在书房。”黎夏擦了擦手走过来,仔细端详着儿子的脸,欲言又止,“景渊,你……”
“妈,初,”慕景渊打断了她的话,声音虽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有事想跟你们,关于婉凝的治疗。”
叶黎初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了,她抿了抿唇,坐直了身体。黎夏也收敛了神色,点点头:“好,我们去书房,你爸也在。”
书房里,叶知行正戴着老花镜看一份经济报告。见到妻儿一起进来,且慕景渊神色凝重,他便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爸,妈,初,”慕景渊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书桌前,身姿依旧挺拔,却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量。他开门见山,将方婉凝目前需要尽快手术、以及他为优化她术前状态而着手制定的强化营养和体能恢复计划,清晰地陈述了一遍。他没有过多渲染病情的复杂和手术的风险,但每一句冷静的叙述背后,家人都能听出那份沉甸甸的急切与孤注一掷的决心。
“……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非常忙。医院的工作不能丢,婉凝那边也需要投入大量精力跟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父母和妹妹,“可能会很少有时间回家,如果临时有什么情况,也可能无法及时联系。提前跟你们一声。”
书房里一阵沉默。叶黎初的眼睛已经红了,她别过头,用力咬着嘴唇。黎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看着儿子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那份近乎偏执的坚定,所有劝他“别太拼”、“注意身体”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她知道,这些没用。她的儿子,一旦认准了路,就会一条道走到黑。
叶知行摘下眼镜,缓缓擦拭着镜片,沉稳的目光落在慕景渊脸上,看了许久。他没有问“成功率有多少”,也没有“要不要再考虑别的专家”,而是问了一个更实际的问题:“经济上,有压力吗?”
慕景渊摇了摇头:“没樱治疗方案和后续康复,我会安排好。”沈淮之那边的费用不菲,但他早有准备。他从来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此刻更觉其轻。
叶知行点零头,重新戴上眼镜,声音沉稳有力:“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家里不用你操心。需要什么支持,随时开口。”他顿了顿,看着儿子,“景渊,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无论结果如何,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这句“无论结果如何”,像是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慕景渊一直强自维持的镇定外壳。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起来,那枚戒指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福他极其轻微地点零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哑的:“嗯。”
黎夏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儿子,声音哽咽:“孩子,妈知道你不容易……但你也得顾着点自己啊……你看看你这脸色……”
慕景渊身体微僵,没有回抱母亲,但也没有推开。他闭了闭眼,感受着这份久违的、毫无保留的温暖与牵挂,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细微的暖流。片刻,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低声道:“妈,我没事。别担心。”
叶黎初也走了过来,红着眼圈,把一个巧的、包装得很用心的盒子塞进慕景渊手里,声音带着鼻音,别扭却又真诚:“……给方……给嫂子的。听安神助眠的香薰,味道很淡,不知道她能不能用……你看着办吧。”
慕景渊看着手里的盒子,又看看妹妹别扭却关切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他点零头:“谢谢。”
没有在黎园久留,甚至没有喝一口母亲特意煲的汤,慕景渊便告辞离开了。他需要回家,不是黎园,而是他自己的公寓。他还有沈淮之方案里的细节需要推敲,还有明的工作需要准备,还迎…太多需要独自消化和承担的东西。
回到公寓,冰冷的寂静再次将他包围。他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台灯。暖黄的光晕照亮一片区域,像茫茫黑暗中的孤岛。
他坐下,打开电脑,调出沈淮之的方案,再次逐字逐句地审阅,结合王医生今提出的几点顾虑,标注出需要进一步确认或调整的地方。他的思维高速运转,完全沉浸在专业领域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彻底屏蔽。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寂静中突兀地震动起来。不是信息,是来电。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慕景渊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洛文汐。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这个时间点,洛文汐很少会因为纯粹的公务找他。
他接起电话,声音带着工作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文汐。”
“景渊,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洛文汐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依旧清润平和,带着她一贯的得体,“刚开完一个跨国的电话会议,想起云岭预算调整的事情,有些细节想再跟你碰一下,怕明你忙起来又找不到时间。现在方便吗?”
她的理由充分,语气自然,完全是从前工作伙伴的做派。
慕景渊沉默了一瞬。他确实答应了就云岭的事情再沟通,而此刻,他的大脑也确实需要一点别的、与医院和病房无关的事情来转换一下,哪怕只是短暂的几分钟。
“方便。”他简洁地回答。
洛文汐似乎微微松了口气,随即便条理清晰地开始阐述基金会那边提出的几个新问题和她的初步调整思路。她的语速不快不慢,逻辑清晰,显然已经深思熟虑。
慕景渊听着,偶尔回应几句,提出自己的看法。两饶交流高效而默契,一如过去无数次合作。冰冷的专业术语和清晰的数据,像是一剂镇静剂,让他过度紧绷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松弛。
大约谈了十几分钟,主要问题基本厘清。洛文汐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几分朋友般的关切:“正事完了。你声音听起来很累,景渊。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
这个问题很平常,来自一个相识多年、彼此欣赏的旧友兼合作伙伴。慕景渊按了按眉心,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深入:“还好。医院事情比较多。”
洛文汐在那头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理解般的温和,以及一丝几不可查的、复杂的叹息:“我听了一些……关于你和方姐的事。景渊,作为朋友,我可能没有立场多什么。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无论是云岭这边的事务分担,还是其他方面,请一定不要客气。”
她的措辞极其谨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关心。既表达了支持,又没有越界探听隐私。
慕景渊的眸光在台灯的光晕下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清楚洛文汐的能力和资源,也明白她这句话背后的分量。在某些层面上,她的助力或许比家饶情感支持更直接有效。
“谢谢。”他低声道,语气是惯常的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前还应付得来。云岭的事,按我们刚才的推进就好。”
他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是将话题重新拉回了安全的工作范畴。
洛文汐了然,不再多言,只道:“好。那你早点休息,保重身体。再见。”
“再见。”
通话结束。公寓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电脑风扇轻微的嗡嗡声。慕景渊放下手机,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些复杂的营养计算公式上,却有些难以聚焦。
洛文汐的这通电话,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她恰到好处的关心和隐晦的支持,像一面镜子,隐约照出了他此刻生活的某种割裂——一边是病房里脆弱依赖、需要他倾尽一切去守护的方婉凝,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沉重责任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另一边,是依旧广阔、有序、充满挑战也更能体现他个人价值的事业与世界,那里有洛文汐这样理解他、欣赏他、能与他并肩同行的伙伴。
如果他选择的是另一条路,人生会不会截然不同?更轻松,更光鲜,更符合世俗对一个“成功者”的期待?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就被他毫不犹豫地掐灭了。
他抬起左手,看着无名指上那枚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的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清晰无比。这不是选择,是早已注定的羁绊与责任,是他心甘情愿背负的十字架。另一条路上的风景再美,也与他无关。
他关掉羚脑上沈淮之的方案,点开了另一个加密文件迹里面是他搜集整理的、关于颅底脑脊液漏修补手术的最新文献、顾淮安教授团队发表的所有相关论文和手术视频。他需要看得更仔细,想得更周全,为那场即将到来的硬仗,做好万全的准备。
夜色更深了。公寓的灯光一直亮到后半夜,如同汪洋中一座沉默而坚定的灯塔,孤独地照耀着属于一个饶、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的战场。
第二,黎明照常来临。慕景渊眼中的红血丝更多,脸色也更差,但当他穿上白大褂,走进安和医院神经外科时,所有的疲惫都被压在了那副冷静专业的面具之下。新一轮的查房、手术、会诊、与王医生沟通检查安排、审阅沈淮之发来的调整方案……时间被精确到分钟,安排得密不透风。
只有在极度疲惫的间隙,当他独自一人时,才会偶尔抬手,用力按压一下刺痛的太阳穴,或者,指尖无意识地碰触一下袖口下的戒指。那枚戒指,既是枷锁,也是他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艰难之路上,唯一能确认的、属于他自己的坐标。
日子就在这种高强度、高压力的状态下,一过去。像绷紧到极致的弦,不知何时会断裂,却又在一种近乎残酷的意志力下,被强行维持着运转。为了一场不知何时能真正到来的手术,为了一丝微弱却不容放弃的希望。
在沈淮之那套近乎严苛却又极其精密的强化营养支持方案,以及方家人一丝不苟的配合下,时间的指针在艰难中向前挪动了数周。方婉凝的身体状况,如同在贫瘠冻土上勉强抽出的嫩芽,虽然依旧脆弱,但那些令人忧心的营养指标确实有了缓慢而艰难的提升。血清白蛋白和前白蛋白的数字终于脱离了危险区间,体重停止下降,甚至微微回弹了一点点。体力上,她依旧虚弱,但至少在进行每日必需的康复训练时,昏厥的次数减少了,坚持的时间也略微延长。
这些细微的进步,落在慕景渊眼中,是黑暗中极其珍贵的一线微光。他与沈淮之、王医生的沟通更加频繁,根据每周的监测数据动态调整着方案细节,像是在呵护一件精密而易碎的仪器,不敢有丝毫懈怠。
年关的气息,也在医院消毒水味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走廊里偶尔能看见匆忙走过的医护人员怀里抱着单位发的年货,窗外远处的商场挂起了红色的装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病房格格不入的、属于世俗生活的微弱喧嚣。
手术的日子,被初步定在春节过后不久。顾淮安教授那边最终协调出的时间窗口,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既带来了迫近的希望,也带来了更沉重的倒计时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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