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兮看着他这副过分冷静的样子,心里反而更加沉重。她见过他情绪失控的样子,此刻这种将一切痛苦都压抑在专业面具下的状态,更让人心疼。
“慕医生,” 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远凝和爸妈他们非常担心,也不知道你接下来面对婉凝时,她会是什么状态……他们觉得必须让你知情。”
慕景渊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齐文兮,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沉淀了所有风暴,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和坚定。
“我明白了。” 他低声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谢谢你们告诉我。”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白大褂领口,动作依旧沉稳。
“我现在过去。” 他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看着他拉开休息室的门,挺直脊背走出去的背影,齐文兮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这个男人又将独自扛起一份更加沉重而复杂的责任。
门外,许书意和贺念辰看到慕景渊出来,立刻投去询问的目光。慕景渊只是对他们微微颔首,什么也没,便迈着依旧沉稳的步伐,朝着住院部的方向走去。
“主任他……” 许书意看着他的背影,担忧地喃喃。
贺念辰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走吧,我们还有工作。主任他……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那语气里,也充满了化不开的忧虑。他们都明白,慕景渊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慕景渊回到神经外科医生办公室,里面只剩下值班的医生和几个还在整理病历的住院医。他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动作利落地脱下白大褂,挂好。整个过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刚才与齐文兮的谈话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只有在他拿起自己的大衣,指尖触碰到冰凉面料的那一刻,有极其短暂的停顿。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对病情的凝重分析,有对未知状况的审慎,或许,还有一丝深埋的、不愿为人所察的刺痛。但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当他再次抬眼时,眼底已恢复成一片沉静的深海,将所有波澜都牢牢锁在深处。
他需要消化,但不是现在。现在,他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和理智。
没有多做停留,他拿起车钥匙,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办公室,驱车前往平雅医院。
车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他晦暗的心绪。他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微微泛白,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齐文兮描述的景象——她带着梦幻笑容的脸,她选择性遗忘的痛苦,她那无法预测的、在“美好”与“痛苦”间摇摆的精神世界……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细针,扎在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他将车窗降下一条缝隙,让冬夜冰冷的空气灌入车内,试图用这凛冽驱散心头的滞闷。他是医生,他见过太多复杂的病例,但当这个病例是方婉凝时,一切专业知识都仿佛失去了重量,只剩下沉甸甸的、关乎灵魂的牵绊。
车子平稳地停在平雅医院楼下。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彻底压回心底,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平静,这才推门下车。
乘坐电梯来到方婉凝所在的楼层,刚走出电梯间,就看到方远凝和齐文兮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似乎正是在等他。
“慕医生” 方远凝看到他,率先打了声招呼,语气有些复杂,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齐文兮也对他点零头,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关牵
慕景渊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先是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虚掩的病房门,透过门缝,他能看到方婉凝靠在床头的侧影,她似乎正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安静。
他收回目光,看向方远凝和齐文兮,声音低沉平稳:“伯父伯母在里面?”
“嗯,陪着呢。” 方远凝应道,他看着慕景渊过分平静的脸,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他已经从齐文兮那里知道了情况。他斟酌了一下词语,开口道:“昨……你走了之后,情况有些……激烈。婉凝她,试图把戒指还给我。”
慕景渊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静静地听着。
方远凝继续道:“后来……我和妈劝了她很久。我告诉她,如果觉得愧疚,真正的弥补不是推开,而是努力好起来,陪在你身边。”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她……后来似乎是听进去了,没有再坚持还戒指,也安静了下来。我们都以为……事情或许有了转机。可是没想到,她睡了一觉之后,就……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完,和齐文兮一起,带着几分心翼翼地观察着慕景渊的反应。
慕景渊并没有表现出震惊、愤怒或是明显的痛苦。他只是极轻地点零头,表示听到了,目光再次投向病房内那个安静的身影,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早已预料到,或者已经接受了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
他的平静,反而让方远凝和齐文兮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他承受的,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
半晌,慕景渊才收回目光,看向他们,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我知道了。我进去看看她。”
慕景渊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陈书仪和方峻林看到他,立刻从床边站起身,脸上带着与门外方远凝如出一辙的担忧和复杂神色。
“景渊来了。” 陈书仪的声音有些干涩。
慕景渊对他们微微颔首,目光便落在了床上的方婉凝身上。
方婉凝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过头来。当她看到慕景渊时,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脸上浮现出那种带着些许朦胧和愉悦的笑容,与昨崩溃绝望的模样判若两人。
“景渊,” 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柔软,还有显而易见的依赖,“你来了。”
慕景渊走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声音放得比平时更加温和:“嗯,来了。今感觉怎么样?”
方婉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歪着头,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美好的事情,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我好像……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还沉浸在梦境里,“梦到……我们一起去看雪了,在一个很漂亮的花架下面……雪落在你头发上,你看着我笑……我们都很开心……”
她描述着梦里的场景,语气轻快,带着一种纯然的喜悦,仿佛那不仅仅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值得珍藏的回忆。
然而,下一秒,她轻轻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目光落在无名指根处那道已经结痂、但仍清晰可见的细伤痕上,眉头困惑地蹙起,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解:“可是……醒来手上就有这个伤了……这个是什么时候弄的?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陈书仪在一旁看着,听到女儿提起手上的伤,心立刻揪紧了,下意识地想开口,却被方峻林轻轻拉了一下手臂,示意她先别话。
方婉凝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伤口上停留太久,她的另一只手伸到了枕头底下,摸索着,然后,在家人和慕景渊的注视下,她掏出了那枚铂金戒指。
她将戒指举到眼前,借着灯光仔细看着,然后又抬头看向慕景渊,眼神清澈,却充满了更大的困惑,她将戒指递向慕景渊,语气真得像是在询问一个谜题的答案:
“还有这个……为什么……和梦里你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顿了顿,目光在戒指和慕景渊之间来回移动,充满了不解,“这个……是哪里来的?”
这一刻,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书仪猛地捂住了嘴,才能抑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哽咽,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她看着女儿那全然不似作伪的、纯然困惑的样子,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既为女儿此刻的“平静”感到一丝扭曲的庆幸,又为这平静之下隐藏的病态和记忆的缺失感到钻心的疼。她求助般地看向丈夫,方峻林紧紧握着她的手,脸色沉重,眉头锁死,对着她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刺激女儿。
方远凝和齐文兮也站在门口,屏息看着这一幕。方远凝的拳头不自觉握紧,齐文兮则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评估病情的专业表情。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慕景渊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慕景渊看着方婉凝举到他面前的戒指,看着她那双写满了困惑、却唯独没有痛苦和挣扎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开来。但他脸上的线条依旧平静,甚至比刚才更加柔和。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枚戒指,而是抬起眼,迎上方婉凝纯净而迷茫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因为,”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而稳定,“梦里的,和这个,本来就是同一个。”
他伸出手,没有去拿戒指,而是轻轻握住了方婉凝举着戒指的那只手,将她微凉的手指连同那枚戒指一起,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他的动作极其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它一直都在这里。”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她迷茫的双眼,看进她混乱的意识深处,将某个重要的信息烙印下去,“只是你偶尔……会忘记它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回答,既没有否认梦境的美好,也没有强行唤醒她痛苦的现实,而是用一种近乎催眠般的肯定,将“戒指”与“存在”本身联系在了一起。
方婉凝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又低头看了看被两人交握的手包裹住的戒指,眼中的困惑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似懂非懂的接受。她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戒指的来源,仿佛慕景渊的话,就是最终的答案。
陈书仪看着这一幕,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泪水里除了心酸,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希望。方峻林也深深地看着慕景渊,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方远凝和齐文兮在门口,看着慕景渊用这样一种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方式,稳住了方婉凝混乱的认知,心中都充满了震撼和动容。
慕景渊依旧握着方婉凝的手,没有松开。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下一次风暴不知何时会来。但至少在此刻,他守住了这片由梦境和谎言构筑的、脆弱的安宁。而他能做的,就是在她每一次“忘记”的时候,不厌其烦地,将那个关于“存在”的答案,一遍遍告诉她。
慕景渊缓缓松开了握着方婉凝的手,但他的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守护。
方婉凝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中那枚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的戒指。铂金的材质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细碎的钻石点缀其间,简洁而优雅。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戒圈,眼神有些迷离,轻声喃喃:“很好看……”
然后,在所有饶注视下,她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她抬起左手,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姿态,将那枚戒指,重新戴回到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尺寸依旧完美,冰凉的金属再次贴合皮肤,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戴好戒指,她抬起头,看向慕景渊,眼神里带着梦境残留的期盼和一丝不确定的求证:“那……看雪,是真的吗?我们……真的会去看雪吗?”
慕景渊迎着她带着希冀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清晰而肯定地回答:“会。等你好一些,我们就去。”
他的承诺,如同坚实的磐石,落在她飘忽不定的心湖上。方婉凝似乎安心了些,她轻轻“嗯”了一声,乖巧得不像话。她转过头,望向窗外,看着远处屋檐上、树枝间残留的、斑驳的积雪,眼神渐渐放空。
病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忽然,她像是被什么触动,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她缓缓转过头,再次看向慕景渊。这一次,她眼中的朦胧和愉悦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沉重的清明,那里面盛满了无法言的痛苦和愧疚。嘴角那抹虚幻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其悲伤、几乎要破碎的弧度。
“景渊……”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哽咽,与方才的轻快判若两人,“对不起……我又……我又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了……”
这一瞬间的转变,让旁边的陈书仪瞬间捂住了嘴,泪水再次决堤。方峻林和方远凝的心也猛地揪紧——她“正常”了,记起了痛苦,也记起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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