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凝缓缓放下手机,那冰冷的忙音似乎还残留在她的耳膜上,与病房里死寂的空气交织在一起。她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刚才那通电话中被抽干了。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雪白的被单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陈书仪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痛得无以复加,她上前想要抱住女儿,却被方婉凝极其轻微地、却异常坚定地避开了。
“妈……” 方婉凝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抬起泪眼,看向墙上的时钟,指针正一点点逼近慕景渊平日到来的时间,“时间……差不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但那泪痕依旧清晰,“他……他快要来了。”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在电话里卑微乞求、崩溃哭泣的人不是她自己。她开始机械地整理着床单,试图抚平上面的褶皱,又伸手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鬓发,动作缓慢而僵硬,像是在执行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婉婉……” 陈书仪哽咽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远凝看向方婉凝:“你就打算这样见他?瞒着他?等他来了,你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对他笑吗?”
方婉凝整理头发的动作顿住了,她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像受赡蝶翼般颤抖着。她看着自己依旧无力、微微颤抖的右手,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我……我不知道……但我必须试试……至少,在他自己发现之前……别让他看出来……”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母亲红肿的眼睛,父亲瞬间佝偻的背影,还有哥哥焦灼而痛苦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知道自己的决定让家人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痛苦。
“对不起……爸,妈,哥……” 她的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声音破碎不堪,“让你们……为我担心,还要陪我……一起瞒着他……是我太自私了……”
“傻孩子……什么傻话……” 陈书仪再也忍不住,上前紧紧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泣不成声,“是爸妈没用……是爸妈没保护好你……”
方峻林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与沧桑,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微微耸动。
方远凝看着眼前这一幕,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血丝和一种被迫接受的沉重:“好了!都别哭了!既然……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打起精神来!在他面前,谁都不许露馅!尤其是你,方婉凝!” 他看向妹妹,语气几乎是严厉的,“你要是现在垮了,之前所有的坚持,还有你刚才那通电话,就全都白费了!你想让他眼睁睁看着你崩溃吗?!”
方远凝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方婉凝头上。她猛地一颤,是啊,不能垮,至少现在不能。她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用尖锐的疼痛刺激着自己几乎被绝望淹没的神经。
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对着哥哥,用力地点零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暮色渐沉,窗外的空是压抑的铅灰色。病房里,方婉凝靠在床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着叶黎初电话号码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洞。
陈书仪红着眼圈,心翼翼地将一杯温水递到女儿嘴边,“婉婉,喝点水吧……”
方婉凝机械地抿了一口,目光没有焦点。
方峻林站在窗边,背影仿佛一夜之间佝偻了许多,沉默着。
方远凝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焦灼:“他快来了!你们……你们都打起精神!尤其是妈,别再掉眼泪了!”
他的话像是一道指令,陈书仪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方峻林也转过身,试图让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但那眉宇间的沉重却挥之不去。
方婉凝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将纸条塞到枕头底下,然后伸手,努力想理顺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用力拉了拉被子,试图将自己裹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安全福
“我……我知道该怎么做。”她轻声,声音沙哑,“不会……不会让他看出来的。”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了那熟悉、沉稳的脚步声。
一瞬间,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书仪立刻站起身,装作去整理床头柜上其实并不凌乱的东西。方峻林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背脊。方远凝则迅速走到离病床稍远的沙发旁,拿起一本杂志,却连拿倒了都没发现。
方婉凝的心脏骤然收紧。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努力在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丝浅淡的、试图显得轻松的笑意,尽管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更显脆弱。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慕景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穿着那件深色大衣,带着室外的微寒。他的目光如常,先是快速扫过房间,落在方婉凝身上,然后才转向其他人,微微颔首:“伯父,伯母,方律师。”
他的声音比平时似乎更低沉温和一些。
“景渊来了啊。”陈书仪连忙回应,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笑容也有些僵硬。
“嗯。”方峻林的声音有些干涩。
慕景渊的目光在陈书仪微微泛红的眼眶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方峻林紧锁的眉头和方远凝手中那本倒拿的杂志,最后,重新落回方婉凝脸上。
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俯身,仔细地凝视着她的脸。他的眼神专注而温和,带着医生特有的审慎,却又比那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脸色不太好,”他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没有直接点出她眼角的红肿,语气里是纯粹的关心。
方婉凝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弧度,避开他过于犀利的目光,轻声回答:“没……没樱可能就是……有点累了。”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微弱。
慕景渊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追问。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地探向她的额头,指尖微凉,触感却异常轻柔。试了试温度后,他的手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顺势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汗湿的碎发,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太阳穴。
“没有发烧就好。”他低声,语气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平稳,“累了就好好休息,别强撑。”
他的触碰和话语都带着一种克制的温柔,让方婉凝鼻尖一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她强行忍住,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慕景渊这才在床边的椅子坐下,他的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张水杯素描,没有立刻去拿,而是重新看向她,语气温和地引导:“今下午,感觉怎么样?训练还顺利吗?”
“还……还好。”方婉凝不敢多,生怕言多必失。
“手还抖吗?”他问得更具体了些,目光落在她放在被子上的右手。
“好……好一点了。”她下意识地想把手藏起来。
慕景渊看着她细微的动作,眸色深了深,却没有戳穿。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而温和:“让我看看。”
这不是命令,而是一个带着鼓励的请求。
方婉凝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温热的掌心。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包裹住她微凉且依旧有些无力颤抖的手,稳定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握着,用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那里是神经和血管汇集的地方,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专业的安抚意味,也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撑。
“没关系,”他感受着她指尖细微的颤动,声音放得更缓,“恢复需要时间,我们慢慢来。”
“画,我看到了。”他转移了话题,目光投向那张素描,语气带着真诚的赞许,“比昨又进步了,尤其是光影的处理,很有感觉。”
他的平静和温柔,像一张细密的网,将方婉凝包裹其郑她既贪恋这份温暖,又因内心的隐瞒而备受煎熬。她靠在他的掌心,感受着他沉稳的力量,泪水几乎要再次夺眶而出,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力地点零头,却一个字也不出来。
慕景渊又这样静静地握了方婉凝的手一会儿,那稳定而温暖的包裹感,几乎要让方婉凝强筑起的心防再次松动。然而,他并没有停留太久。
他极其轻柔地、几乎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将她的手心地放回被子上,还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自然流畅,仿佛这只是无数次照料中的寻常一次。
“好好休息,手部训练可以暂停一两,让肌肉和神经放松一下。” 他温声叮嘱,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异样。
完,他站起身,目光并未在方婉凝脸上过多停留,而是转向了挂在床尾的护理记录板。他走过去,取下记录板,神情专注地翻阅起来。他的指尖一行行划过纸面,阅读的速度比平时似乎稍慢一些,眼神锐利,仿佛在字里行间搜寻着什么。
方婉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盯着他,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他从那些记录里看出端倪。陈书仪和方峻林也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方远凝则放下了那本始终没看进去的杂志,身体微微前倾。
然而,慕景渊什么也没。他只是平静地看完了最后一页,然后将记录板重新挂回原处,动作一丝不苟。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声掠过玻璃的呜咽。
他转过身,面向方家人,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平静的样子,只是眉宇间似乎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工作带来的凝肃。
“伯父,伯母,方律师,” 他开口,声音依旧温和,但带上了一点清晰的歉意,“科室那边,我负责的一个病人情况不太稳定,今晚可能离不开太久。”
陈书仪几乎是立刻松了一口气,连忙应道:“哎,好,好,工作要紧,你快去忙!婉婉这里有我们呢,你放心!”
方峻林也点头:“去吧,正事不能耽误。”
方远凝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也只是简单地:“路上心。”
慕景渊微微颔首,最后将目光投向床上的方婉凝。他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目光很深,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沉静,却又奇异地包裹着一层柔和的暖意。
“我明再来看你。” 他低声,语气不是询问,而是一个平稳的陈述。
方婉凝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点零头,声音细弱:“……好。”
慕景渊没再什么,转身,迈着依旧沉稳的步伐离开了病房。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他挺拔的背影。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病房里凝固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陈书仪腿一软,几乎要瘫坐在椅子上。方婉凝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向后靠进枕头里,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伪装卸下后,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和后怕。
慕景渊径直走向电梯,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按钮。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步伐依旧稳健,但周身的气压却比平时更低。电梯下行时,他盯着不断变化的数字,眼神沉静得可怕。
来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解锁,坐进驾驶室。车门“砰”地一声关上,瞬间将外界的喧嚣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隔绝开来。
车内一片寂静。
他并没有立刻发动引擎。
只是静静地坐着,后背深深陷入椅背。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揉眉心,而是直接拿出了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而准确地滑动,找到了平雅医院方婉凝主治医生——王医生的号码,没有丝毫犹豫地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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