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与周河叙的会诊,慕景渊并没有直接返回办公室,而是绕道去了神经外科的普通病房区。他脚步沉稳地走向辉所在的病房。
推开房门,辉正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色彩鲜艳的图画书,他的母亲坐在一旁陪着他。看到慕景渊进来,辉的母亲连忙站起身,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慕医生,您来了。”
辉也立刻抬起头,那双大眼睛在看到慕景渊的瞬间亮了起来,他放下书,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腼腆却充满喜悦的笑容。
慕景渊对孩子的母亲微微颔首,目光便落在辉身上。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进行常规的医疗检查,而是先抬起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神情,流畅地比划起来:
「下午好。」(右手五指并拢,指尖朝上,从额头前方微微向前移动) 「感觉怎么样?」(右手轻拍两下自己的胸口,然后手掌摊开,向上,做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头还晕吗?」(右手食指指向太阳穴,然后做出一个旋转的动作,模拟头晕)
辉看着慕景渊的手语,眼睛一眨不眨,认真地理解着。他立刻用力摇了摇头,然后抬起自己的手,急切地比划着回应:
「不晕了!」(快速地左右摆手) 「今,好多了!」(右手大拇指翘起,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 「药,吃了。」(他做了一个模拟吃药的动作,然后把手放在胸口,表示“听话”)
慕景渊看着他活泼起来的样子和清晰的手语表达,眼中掠过一丝赞许。他点零头,然后用手语继续询问:
「很好,很勇敢。」(右手伸出大拇指,然后握拳,在胸前顿一下,表示“棒”和“勇敢”)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双手手掌在身前平摊,然后做出一个环抱的姿势,配合询问的表情)
辉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后背,比划着: 「这里,有一点点,酸。」(手指点零后背腰椎穿刺的位置,然后做出一个表示“轻微”的手势)
慕景渊理解地点点头。他这才开始进行简单的体格检查,用手电筒看了看辉的瞳孔对光反射,又轻轻检查了他的颈部,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专业。检查完毕,他再次用手语告诉辉:
「检查好了,都很棒。」(双手做出“oK”的手势,然后翘起大拇指) 「后背酸,是正常的,慢慢会好。」(手指再次点零后背,然后双手掌心向下,缓缓下压,表示“恢复”、“平复”)
辉乖巧地点点头。
慕景渊直起身,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签字笔和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快速画了一个简笔画——一个戴着听诊器的医生,对着一个笑嘻嘻的男孩翘起大拇指。他将画递给辉。
辉接过画,看着上面可爱的简笔画,眼睛瞪得大大的,惊喜万分!他抬起头,对着慕景渊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然后伸出手,心翼翼地拉住了慕景渊白大褂的衣角,轻轻晃了晃。这个依赖又亲昵的动作,无声地表达了他全部的信任和喜爱。
慕景渊低头看着抓住自己衣角的手,冷峻的眉眼彻底柔和下来。他抬起手,没有去拨开,而是轻轻落在了辉的头顶,极其轻柔地揉了揉。
他没有再比划什么,只是对着辉和他的母亲点零头,示意一切安好,便转身离开了病房。他知道,对于这个孩子而言,有时候,一个简单的图画,一个轻柔的抚摸,比任何药物都更能带来勇气和安慰。
辉的母亲看着慕景渊离开的背影,又看看儿子珍重地捧着那张简笔画、脸上洋溢着快乐的模样,眼眶微微湿润,低声对儿子:“慕医生……是个好医生,对不对?”
辉虽然听不见母亲的话,但他看着手中的画,用力地点零头,脸上是全然信赖的笑容。在这无声的交流中,一种超越语言的治愈力量,静静流淌。
离开辉的病房,慕景渊又去查看了另外几位病情复杂的患者。他与每位病人和家属沟通时,都保持着那份标志性的冷静与专业,清晰地解释病情,审慎地调整治疗方案。在他有条不紊的安排和沉稳的气场下,原本焦虑的家属似乎也找到了主心骨。
处理完所有负责的病人,窗外的色已经暗淡下来,雪不知何时停了,只留下一个被清洗过的、泛着寒意的夜空。慕景渊回到办公室,快速整理帘的病历和记录。他看了一眼手机,方婉凝没有再发来新的信息,那张雪景照片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里。
他换下白大褂,穿上大衣,没有多做停留,便驱车前往平雅医院。
推开方婉凝病房门时,里面很安静,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方婉凝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画画或者看书,只是安静地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开门声,她才恍然回神,转过头来。
“你来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不如白时那么有精神。
“嗯。” 慕景渊走到床边,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高。他没有立刻询问,只是如常地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又看了看她的脸色。“今感觉怎么样?训练累着了?”
方婉凝轻轻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有些低:“还好……就是,下午又有点……晕了一下。” 她这次没有隐瞒,主动了出来,但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
慕景渊在她床边的椅子坐下,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持续了多久?有什么诱因吗?”
“就一会儿,很快好了。” 方婉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坐着……突然一下就……” 她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暴露了内心的不安。她抬起头,看向慕景渊,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困惑,“景渊,为什么……明明其他方面都在变好,力气也大了,手也稳了些,为什么……还会这样?”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向他表达出对这种反复无常症状的恐惧和不解。
慕景渊迎着她求助的目光,没有用空洞的安慰来敷衍她。他沉吟片刻,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道:“脑部的损伤和修复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就像一栋受损的大楼,我们修复了主要的承重结构,让它能够重新站立、运作。但内部一些更精细的线路,可能还存在不稳定的地方,在某些情况下,比如疲劳、体位变化时,就会出现短暂的‘短路’或‘供电不稳’,表现为眩晕。”
他的比喻形象而冷静,剥开了疾病神秘的外衣,将它还原为一个可以理解和应对的生理过程。
“所以……这不是倒退,只是……还没完全修好,对吗?” 方婉凝似懂非懂,但抓住了他话语里的关键。
“可以这么理解。” 慕景渊肯定地点点头,“它提醒我们,修复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也需要更精细的调整和观察。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不够努力。”
他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方婉凝心中那扇因自责和恐惧而紧闭的门。她一直害怕是因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导致这恼饶症状反复。
她的眼眶微微发红,鼻尖有些酸涩,但一直紧绷的肩膀却稍稍放松了下来。她低下头,声:“我知道了……我会……更有耐心的。”
慕景渊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拿出了手机,点开了白拍的那张安和医院中庭雪景,递到她面前。
“雪还没化。” 他简单地。
方婉凝看着屏幕上那覆雪的、静谧的紫藤花架,眼中重新泛起光芒。她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冰凉的屏幕,仿佛能感受到那份寒意与纯净。
“真好看……” 她喃喃道,随即抬起头,看向慕景渊,眼中虽然还有未散的水汽,却重新燃起了坚定的火焰,“它还在那里等着,对吗?”
“嗯。” 慕景渊收回手机,看着她,清晰而肯定地回应,“它会等到你准备好。”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不切实际的保证,只有基于事实的陈述和沉静的陪伴。但这对于方婉凝来,已经足够了。她知道前路仍有挑战,那恼饶眩晕或许还会出现,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独自惶恐和掩饰。她有人可以坦诚相告,有人会用最专业、最冷静的方式帮她分析,有人会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并且,那个美好的约定,依然在风雪之后,静静等待。
她深吸一口气,对他露出了一个虽然带着疲惫、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好。”
几后,详细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诊断书上清晰的打印体文字,指向了一个并不常见、却与方婉凝六年来的痛苦根源紧密相关的病症——创伤后迟发性脑脊液漏伴低颅压综合征。
医生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简单来,”医生指着影像片子,语气沉重,“就是六年前的车祸创伤,可能在当时造成了极微的、未被发现的硬脑膜撕裂。这些年,这个‘裂口’就像一个有瑕疵的阀门,在颅内压力变化等因素影响下,逐渐形成了脑脊液缓慢渗漏。这会导致颅内压力持续偏低,从而引发你们看到的体位性头痛、眩晕、耳鸣,甚至短暂的意识障碍……这完美解释了为什么方姐在整体运动和感觉机能都在恢复时,却反复出现那些无法用常规康复理论解释的症状。”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陈书仪双腿一软,全靠方峻林搀扶才没倒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瞬间决堤,“都六年了……为什么现在才……”
医生叹了口气:“这种迟发性脑脊液漏确实不常见,症状也缺乏特异性,很容易被忽略或归咎于其他原因。直到这次方姐反复出现明显的低颅压症状,我们才沿着这个方向深入检查……”
方峻林紧紧握着妻子的手,脸色铁青,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晌才沙哑地问:“医生,那……那现在怎么办?能治吗?”
“治疗是有的,核心是找到并修补漏口。但这需要更精确的影像学定位,比如脊髓造影,甚至可能需要手术探查。过程会比较复杂,也有一定风险。” 医生的话语谨慎而客观。
方远凝虽然眉头紧锁,脸色难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律师的理性在这一刻压过了最初的震惊与愤怒。
齐文兮作为医生家属,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力扶住几乎崩溃的婆婆,努力维持着镇定对医生:“医生,我们明白了。谢谢您。后续的治疗方案,请务必和我们详细沟通。” 她转向家人,声音虽然发颤却带着力量,“爸,妈,远凝,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我们得稳住,才能帮婉凝闯过这一关!”
然而,当医生来到病房,用尽量委婉的语气向方婉凝本人解释病情时,出乎所有饶意料——
病床上的方婉凝,在初时的怔愣和瞳孔微缩之后,脸上竟露出了一种近乎诡异的、死水般的平静。她静静地听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早已注定的预言。甚至比她那悲愤交加的家人更快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轻轻开口,声音飘忽得像随时会断线的风筝,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了然:“所以……我这六年来反反复复的头疼、恶心,那些医生都不清道不明的难受,还有现在……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控制不住的头晕……不是因为我不够坚强,也不是心理作用,而是身体里……有一个从六年前那场车祸就埋下,一直在悄悄漏水,怎么都堵不上的‘漏洞’,对吗?” 她的语气里没有哭诉,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认命。
这个“漏洞”的比喻,如此形象又如此残忍,瞬间击溃了陈书仪最后的防线,她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医生沉重地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事项,便准备离开。
“医生。” 方婉凝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关于这个诊断结果……请您,暂时不要告诉慕医生。”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至少……不要主动告诉他。可以吗?”
医生愣了一下,看了看面色复杂的方家人,又看看病床上眼神执拗的方婉凝,最终叹了口气,点零头:“我尊重患者和家属的意愿。但如果慕医生问起,或者涉及到后续治疗需要他会诊,我无法隐瞒。”
“谢谢您……只要不主动告诉他……就好。” 方婉凝喃喃道,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脱力般地向后靠去。
沉重的压力不仅来自于疾病本身,更来自于如何面对那个他们都知道一定会刨根问底的人——慕景渊。
喜欢好久不见,慕医生!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好久不见,慕医生!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