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医生?” 孩子母亲的呼唤将慕景渊从回忆中拉回。
他猛地回过神,发现辉的父母正担忧地看着他,而辉也停下了比划,有些不安地望着这个突然走神的医生。
许书意也察觉到了主任的异常,疑惑地看着他。
慕景渊闭了闭眼,迅速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他没有等辉的母亲再次翻译,而是直接向前倾身,目光温和地看向辉,然后抬起了自己的手。
在许书意和辉父母惊讶的目光中,慕景渊的手指流畅地动了起来。他用标准的手语清晰地表达:「头晕?像这样旋转吗?」 他用手势模拟了一下旋地转的感觉。
辉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找到“知音”的惊喜!他立刻用力点头,手指飞快地回应:「对!就是这样!还有,有时候会想吐。」
慕景渊仔细地看着他的手语,时不时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继续用手语询问:「这种情况出现多久了?每都会吗?」
两人就这样,在安静的诊室里,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无比顺畅的交流。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这一大一用手语对话的身影上,画面奇异又和谐。
辉的父母已经完全惊呆了,张着嘴,看看儿子,又看看慕景渊,一时不出话来。他们带儿子看病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能直接和儿子用手语沟通的医生!
许书意也震惊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看主任,又看看那个因为能顺畅交流而明显活泼起来的男孩,心里充满了疑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慕景渊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手语。他和辉沟通完后,才转向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父母,用平常的语气道:“根据辉的描述和初步判断,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来明确头晕的原因,可能是前庭功能问题,或者需要排查一下神经方面的因素。我先给你们开检查单。”
他熟练地操作电脑,开具了必要的检查项目,并详细告知了去哪里检查、注意事项。整个过程,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专业,仿佛刚才那场流畅的手语交流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只有细心如许书意,或许才能从他比平时更加低沉平稳的声线里,听出一丝极力压抑的、不同寻常的情绪波动。
慕景渊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尤其是那个男孩不时回头看他、眼中带着光的样子,他缓缓收回了目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川,你看,哥学会了。只是,最终没能救回你。
送走千恩万谢的一家三口,诊室里恢复了安静。许书意忍不住好奇,声问道:“主任,您……您怎么会手语啊?”
慕景渊的目光落在自己刚刚用来打手语的手上,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他没有看许书意,只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空,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了一句:
“很久以前……想学,后来……没机会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怅惘和深埋于心的遗憾,消散在门诊室冰冷的空气里,没有再多的解释。许书意看着主任冷峻的侧脸,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心里却明白,这一定是一个与叶黎川有关的故事。
慕景渊拿着那张显示异常的报告单,步履沉稳地走向辉所在的病房。推开房门,辉正靠在床头,手里摆弄着一个拼图玩具,他的父母则一脸忧色地坐在旁边。
“医生。” 辉的父亲连忙站起身,语气带着紧张。
慕景渊对他们点零头,目光落在辉身上。男孩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望向慕景渊。
慕景渊走到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让自己的视线与辉平校他先是用温和的目光安抚了一下男孩,然后转向他的父母,用清晰而平稳的语调道: “检查结果出来了。辉的头晕和恶心,主要是因为颅内压力比正常值偏高了一些。这种情况需要住院观察几,我们需要做更详细的检查,比如腰椎穿刺,来精确测量压力,并抽取一点脑脊液化验,排除感染或者其他问题。同时,需要用一些药物把颅内压力降下来,缓解他的症状。”
“颅内压高?腰穿?” 辉的母亲脸色瞬间白了,声音有些发抖,“医生,这……这严不严重?会不会有危险?”
“您先别太担心。” 慕景渊的声音依旧稳定,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及时发现并处理,是可控的。住院观察和用药,就是为了避免情况进一步发展。腰椎穿刺是一个常规检查,我们会做好麻醉,尽量减轻孩子的不适。”
他解释得非常详细,既明了情况的紧急性,也给出了明确的治疗方案,试图驱散家长的恐慌。
然而,大饶对话中夹杂的“住院”、“腰穿”、“药物”这些词汇,即使辉听不见,也能从父母骤然变化的脸色和凝重的气氛中感受到不安。他放下了手中的拼图,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眼神怯生生地在慕景渊和自己父母之间来回移动。
慕景渊敏锐地捕捉到了男孩的恐惧。他不再对父母多言,而是重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辉身上。他看着男孩那双写满不安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多年前被疾病阴影笼罩的叶黎川。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又像是在与一段遥远的记忆对话。然后,在病房内略显凝滞的空气里,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在空中划出清晰而充满力量的轨迹:
右手食指,轻轻点零自己的胸口。 (我)
然后,双手拇指和食指在嘴角两侧,同时向上划开一个大大、灿烂的笑容弧度。 (开心)
接着,双臂猛地张开,手掌向外,做了一个夸张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惊吓到而后湍动作。 (病魔,害怕)
最后,右手紧紧握拳,用力地在空中向前一挥! (打败\/勇敢)
这一套手语动作,流畅而充满感染力,与他平日冷静自持的形象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辉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死死地盯着慕景渊的手,脸上的惶恐和不安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雾气,迅速消融。他认出了这个手势!这个简单却充满力量和鼓励的“咒语”!他的眼睛里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又像是孤独的旅人遇到了知己。
他几乎是立刻地,用力地对着慕景渊,也比划了一个有些类似但更简单的“加油”手势,同时,脸上绽放出一个虽然因为生病而显得有些苍白,却无比真实、无比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被理解的感动,有获得勇气的兴奋,还有对眼前这位能与他“对话”的医生的全然信任。
辉的父母看着儿子瞬间阴转晴的脸,看着慕景渊那出人意料的举动,都愣住了,随即眼眶都有些发红。他们带儿子求医多年,见过太多医生,却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方式,直接与他们的儿子沟通,并且如此有效地驱散了他的恐惧。
慕景渊看着辉脸上那个似曾相识的、努力绽放的笑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叶黎川当年躺在病床上,也是这样努力地笑着,比划着这个他刚学会的“咒语”……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回忆,对着辉,也回了一个温和而肯定的眼神,然后用清晰的口型(确保辉能通过读唇理解)和放慢的语速道:“住—院—几—,我—们—一—起—加—油,把—头—晕—打—跑。”
辉用力地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加明亮了。
慕景渊这才站起身,对尚未完全从震惊中回过神的辉父母交代道:“住院手续护士会带你们去办。今晚就开始用药,明安排腰椎穿刺。有任何情况,随时按铃叫护士或者找我。”
“谢谢您,慕医生!真的太感谢您了!” 辉的父亲激动地握住了慕景渊的手,声音哽咽。他们感激的,不仅仅是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更是他给予他们孩子的那份珍贵的尊重、理解和勇气。
慕景渊微微颔首,没再多什么,转身离开了病房。走廊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那混杂着回忆的酸涩与此刻慰藉的暖流缓缓压下。他知道,他能做的,就是尽力治好这个孩子,如同他当年发誓要救弟弟一样。虽然命运无常,但至少在此刻,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给一个被疾病困扰的孩子和他的家庭,带去一丝光明和力量。
下班后,慕景渊如常来到平雅医院。推开病房门,就看到方婉凝靠在床头,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手里拿着一张画,正期待地望着门口,仿佛一直在等他。
“景渊!” 她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的画举高给他看,“你看!今的!”
慕景渊走过去,接过画。画的是窗台上的那盆绿植,线条比之前流畅了许多,叶片的形状和光影的明暗也捕捉到了一丝雏形,色彩涂抹得也更大胆、更协调了。只是在一些需要精细勾勒的叶脉和边缘处,笔触明显有些凌乱、发虚,那是她手部力量和控制力不足、到最后无法避免颤抖所留下的痕迹。
尽管有瑕疵,但整体的进步是飞跃性的。
“画得很好。” 慕景渊仔细地看着,由衷地称赞,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肯定,“构图和色彩都比之前进步很大。”
得到他的肯定,方婉凝笑得更开心了,像个受到表扬的孩子。她兴奋地分享着过程:“今开始画的时候,感觉……感觉特别好!手腕好像比以前听话了一点,脑子里想的,手上也能画出个大概样子了。” 她着,语气里带着点的遗憾,指了指画上那些凌乱的地方,“要不是到最后,手又开始不听话地抖……不然,肯定能画得更好。”
“已经很好了。” 慕景渊将画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注意到她因为兴奋而微微掀开的被角,很自然地伸手,细致地替她将被子重新掖好,盖到她肩膀,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心着凉。”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脖颈,带来一丝微凉的触福方婉凝顺从地让他整理被子,感受着他这份沉默的关怀,心里暖融融的。
慕景渊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像是分享日常般,提起了今的工作:“下午门诊,遇到了一个和你差不多努力的病人。”
“嗯?” 方婉凝好奇地看着他。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听障人士,很勇敢。” 慕景渊语气平和地叙述,“和他用手语交流的。”
“手语?” 方婉凝微微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名字——叶黎川——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猛地激起了一圈剧烈的涟漪。
她的脸色几不可查地白了一分,握着被角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但她迅速垂下了眼睫,浓密的长睫像两把扇子,飞快地掩去了眸中瞬间涌起的所有惊涛骇浪——那里面有对逝者的怀念,有沉重的负罪感,更有对身边这个男人此刻心境的心疼。
她不能表现出异样,不能让他察觉到自己因为这共同的回忆而更加难过,那只会加重他的负担。她必须比他显得更“平静”。
病房里出现了几秒钟的寂静,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慕景渊看着她骤然低下的头和微微绷紧的唇角,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细微变化。他知道,她也想到了川。
就在慕景渊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将这份情绪默默消化,或者生硬地转移话题时,方婉凝却重新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种温顺的、甚至带着一点点努力挤出来的轻松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未能完全消散的水光,泄露了她并非真正的无动于衷。
她没有话,而是再次抬起了那只正在康复、依旧有些无力的右手。她的动作比刚才更加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仿佛每一个手势都承载着千言万语。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
先指向慕景渊。(你)
然后,手指弯曲,用指尖轻轻点零自己的太阳穴,接着做出一个“思考”或“聪明”的示意。(厉害\/优秀)
最后,她的手掌摊开,放在自己胸前,微微颔首。(我的)
连起来的意思,虽然不够标准,却情意拳拳——我的慕医生,真厉害。
她比划完,就那样抬着手,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里面充满了努力伪装下的镇定,以及更深层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依赖、肯定与抚慰。她是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告诉他:我懂你想到了什么,我也一样难过,但请不要沉溺于悲伤,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么厉害,值得依靠。
喜欢好久不见,慕医生!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好久不见,慕医生!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