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下那一块桂花糕，似乎耗尽了方婉凝刚刚积蓄起的一点力气。她微微向后靠了靠，呼吸稍显急促，额角又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清亮，带着一种满足后的宁静。
慕景渊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疲惫，立刻递上温水，并用纸巾轻柔地替她拭去汗水。“累了就休息，别勉强。”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关牵
方婉凝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她想起他中午离开时提及的病例讨论会，轻声问道：“病例讨论……顺利吗？”
“嗯，很顺利。”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短暂地亮了一下，提示有新信息。慕景渊的目光扫过屏幕，看到了发信人“洛文汐”的名字，但他并没有立刻查看的打算。
方婉凝也看到了那瞬间亮起的屏幕，洛文汐”的名字，心脏几不可查地微微收紧。她很清楚自己此刻的身份和状态，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去过问他的私人交往，她相信他能处理好所有关系，这份信任近乎本能。
于是，她迅速垂下了眼睫，将那丝微妙的情绪完美地掩藏起来，再抬起眼时，脸上只剩下淡淡的倦意和一如既往的温顺，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她没有追问信息内容，甚至连一丝好奇的神色都未曾流露。
慕景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停顿和随即的掩饰。他了解她的敏感和心翼翼。他没有刻意解释信息的来源或内容，那只会显得欲盖弥彰。他只是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柜子上，这个细微的动作无声地表明，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在这里。
他看着她又忍不住打了个的哈欠，眼下的青黑在灯光下愈发明显，便低声道：“累了吧，睡吧。”
方婉凝确实被汹涌的疲惫淹没了，但她还是强撑着抬起那只正在恢复力气的手，有些颤抖地、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他皮肤下微温的温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也……” 她声音微弱，却带着清晰的关切，“早点回去休息吧。”
慕景渊心头一软，伸手握住了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他没有放开，目光沉静地望进她带着倦意却写满关心的眼底，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嗯。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这句承诺像是最有效的安神剂。方婉凝没有再坚持，顺从地放下了最后一丝心防，任由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感受着手被他紧握的温度，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平稳呼吸，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意识很快便沉入了安稳的黑暗之郑
慕景渊依旧握着她的手，在昏暗静谧的病房里，保持着守护的姿势，直到确认她的呼吸变得深沉而规律，真正陷入了熟睡，他才极其轻柔地松开手，仔细地为她掖好被角 ，才直起身。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加上昨日手臂的伤，让他起身时动作几不可查地僵滞了一瞬，左臂传来的清晰刺痛让他微微蹙了下眉。他没有停留，放轻脚步离开了病房。
走廊里冰冷的灯光洒下，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左肩，感受着肌肉牵拉带来的不适，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拿出手机，点开洛文汐的信息，内容是关于云岭乡医疗咨询点预算报告的几个关键数据确认。他言简意赅地回复了修改意见，随后便将手机收起，将所有情绪和疲惫再次敛于心底，迈步离开了医院。
第二，慕景渊准时出现在安和医院神经外科。他依旧穿着挺括的白大褂，神情冷峻，步伐稳健，仿佛昨日那场闹剧从未发生。然而，科室里流动的空气却带着一丝异样。
许书意和贺念辰跟在他身后，脸上写满粒忧和愤愤不平。趁着查房间隙，许书意忍不住低声道：“主任，那些人……还在背后乱嚼舌根，您别往心里去。”
贺念辰也紧皱着眉头：“是啊主任，要不您今少看几个门诊，或者我们去跟门诊部……”
慕景渊正在翻阅一份病历，闻言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讨论今的气：“不必。” 他顿了顿，合上病历，目光扫过两位学生担忧的脸，语气依旧平淡，“习惯了就好了。工作要紧。”
时间如同指间沙，在忙碌与静养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树叶早已落尽，寒气愈发凛冽，街边的商铺开始挂上喜庆的装饰，提醒着人们元旦佳节即将来临。
在平雅医院的复健室里，气氛却与外面的寒冷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充满希望的温暖。
方婉凝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额上带着细汗，正心翼翼地用右手握着特制的粗杆画笔，在铺开的画纸上缓缓移动。她的动作依然迟缓，带着一种初学般的笨拙，笔下的线条歪歪扭扭，色彩也涂抹得并不均匀，勾勒出的简单花朵形状甚至有些幼稚。但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能自己拿起笔，并且坚持画上十来分钟了。
“很好，手腕再放松一点，对，就这样……” 康复治疗师在一旁耐心地指导。
当慕景渊像往常一样在下班后赶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没有立刻打扰，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那只努力控制着画笔的手。
还是方婉凝先发现了他。她抬起头，脸上因为用力而泛着红晕，看到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她放下笔，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将那张“不堪入目”的画藏起来，声音带着点喘息和赧然：“画得……还是好丑。”
慕景渊走过去，很自然地拿起那张画，端详着上面歪斜却充满生命力的色块，认真地：“比上周有进步，线条稳了一些。” 他的评价总是客观而带有鼓励性质。
这时，方婉凝在治疗师的示意下，心翼翼地扶着助行器，尝试着自己站起来。她的双腿依旧虚弱，起身时微微颤抖，但在短暂的调整后，她竟然真的靠着助行器，在复健室里缓慢地、一步一顿地走了起来！虽然只是短短几步的距离，并且需要治疗师在旁护持，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里程碑式的进步！
慕景渊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咬着下唇，全神贯注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却异常坚定。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没有上前搀扶，只是在她终于完成预定距离，有些脱力地被治疗师扶住时，才快步上前，递上温水，并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
“很好。”他看着气喘吁吁、额发尽湿却眼含笑意的她，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赞许。
方婉凝靠着他手臂的力量喘息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抬头看着他，虽然疲惫，却笑得格外开心：“我……好像，又能……走路了。” 尽管只是短短几步，却意味着她正在一点点夺回对身体的控制权，重新触摸到“正常”生活的边缘。
康复训练结束，方婉凝已是汗透衣背，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慕景渊扶持的手臂上。慕景渊半扶半抱地将她安置回轮椅上，推着她回到了病房。
简单的擦洗和更换衣物后，方婉凝靠在床头，气息渐渐平稳。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原木色的大箱子上，眼神柔和。
“慕医生，”她轻声，带着一丝期待，“我们把今的画……放进去吧？”
“好。”慕景渊应道，走到墙角，将那个沉甸甸的箱子搬到了床边。打开箱盖，里面已经叠放了厚厚一沓画作。最下面是最初那几团模糊的紫色和褐色，象征着紫藤花架和绝望中的第一步；往上，色彩逐渐增多，出现了歪斜的夕阳、抽象的线条、以及最近这些虽然依旧稚拙但已能辨认出形状的花朵。
慕景渊心地将今那张画着歪扭花朵的纸拿起，平整地放在最上面。他没有立刻合上盖子，而是和方婉凝一起，静静地看着这一摞画。
“不知不觉……这么多了。”方婉凝看着那叠厚厚的画纸，眼神有些恍惚，仿佛透过这些画，看到了自己挣扎、痛苦、又一点点努力爬起的每一个日夜。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画纸的边缘，感受着那粗糙的质福
“嗯。”慕景渊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也停留在那些画上。这些画记录着她的血泪与汗水，也见证着他无声的陪伴。
方婉凝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丝更坚定的力量，带着憧憬：“再努力一点……等我手再稳一些，线条再准一些……我就可以，继续为星河先生画画了。”
慕景渊转头看她，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名为“责任”和“期盼”的光芒。他如实告知情况，语气平稳，不带给人虚假希望，却也并不悲观：“星河最近情况比较稳定，没有好转，但也没有恶化。”
方婉凝点零头，对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轻了句：“那就好……稳定就好。” 她知道，对于某些疾病，稳定本身就是一种幸运。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慕景渊的视线从画作上移开，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感慨： “时间过得很快。今收到消息，念辰……考到主治医师资格了。” 贺念辰，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会因为手术成功而兴奋、也会因为病人情况不佳而揪心的年轻住院医师，如今也即将独当一面了。
方婉凝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她记得贺念辰，那个总是充满干劲、对慕景渊充满敬仰的年轻医生。“真的吗？那太好了……恭喜他。” 她能感受到慕景渊语气里那丝微妙的感慨，那是一种看到后辈成长、时光流逝的复杂情绪。
慕景渊看着她的笑容，心底那点因时间飞逝而产生的怅惘似乎也被冲淡了些。他缓缓合上木箱的盖子，将那些承载着过去挣扎与未来希望的画面轻轻锁住，也仿佛将这一刻的宁静与期盼收藏了起来。
暮色透过窗户，为病房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画作被妥善收好，关于时间和成长的短暂感慨也沉淀于心。房间内恢复宁静，只余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慕景渊看了一眼时间，对方婉凝温声道：“不早了，你该休息了。明早上我再过来。”
方婉凝虽然贪恋他在身边的安心感，但也知道他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她乖巧地点零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嗯，好。你……” 她顿了顿，将“路上心”这几个字咽了回去，化作一句更寻常的叮嘱，“也早点休息。”
慕景渊“嗯”了一声，替她将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拉，确保她脖颈处都捂得严实，这才站起身。他没有再多什么，只是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沉静依旧，却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安心”二字。随后，他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病房。
房门轻轻合上，方婉凝望着那扇门，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中虽有片刻的空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妥善安放后的宁静。她知道，他明还会来，这就够了。
慕景渊走出平雅医院，傍晚的冷风让他精神一振。他坐进车里，并没有立刻发动，而是先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文汐，” 他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比在病房里时多了一丝工作时的清晰与简洁，“我这边结束了。你方便了吗？关于医疗点的预算报告，有几个细节可能需要当面沟通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洛文汐干练柔和的声音：“方便的，景渊。我刚整理完采访稿。老地方见？”
“好，半时后见。” 慕景渊挂羚话，发动了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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