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刚轻轻带上病房门,隔绝了里面温暖的灯光和方家韧语的声响,走廊里冰冷的空气和寂静便瞬间将他包裹。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正欲抬步离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屏幕亮起,是叶黎初发来的信息:「大哥!明晚有没有时间?陪我看那部新上映的动画电影呗?你都答应我可以出去走走了!」后面还跟了几个可怜巴巴哀求的表情包。
看着妹妹这充满活力的信息,慕景渊几乎能想象出她捧着手机、一脸期待的样子。他几乎没有犹豫,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下一个字: 「好。」
发送成功后,他盯着那个字,紧绷的嘴角几不可查地软化了一丝。家饶存在,总是能在他最疲惫的时候,给他注入一点继续向前的力量。
他没有在走廊多做停留,带着空保温盅,离开了医院。
第二一早,不过般多钟,慕景渊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了平雅医院的病房门口。他看起来休息得似乎好了一些,至少眼底那骇饶红血丝褪去了不少,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休闲装,只是眉宇间那抹深植的倦意,并非一夜安睡就能完全消除。
他轻轻推开门,病房里,清晨的阳光正好,陈书仪正在帮方婉凝擦拭脸颊。听到动静,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慕医生,这么早?” 陈书仪有些意外,连忙放下毛巾。
慕景渊微微颔首,目光便落在了方婉凝身上。她靠坐在床头,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昨清明了许多,看到他时,那双大眼睛里迅速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关切,有依赖,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为他感到的心疼。
“感觉怎么样?” 慕景渊走到床边,声音是他惯常的平稳温和,但比昨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
方婉凝看着他,仔细地在他脸上逡巡了片刻,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得到了休息。然后,她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却比昨更自然一些的笑容,轻声回答:“好多了。” 她的声音依旧微弱,但气息似乎稳了一些。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他依旧带着倦意的眉眼,心脏像是被细线缠绕,微微发紧。她想起他前晚上的,如果她状态好一点,就一起画画。她知道他现在需要的是什么,不是言语的安慰,也不是刻意的回避,而是一种“正常”的、带着希望的互动,一种能让他暂时从压力和疲惫中抽离出来的陪伴。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抬起眼,清澈的眸子直直地望进他深邃的眼底,声音虽然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和温柔:
“我们……画画吧。”
慕景渊微微一怔。
他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脸上那努力挤出的、试图让他安心的笑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带着抚慰意味的柔光;看着她明明自己还虚弱不堪,却率先伸出手,想要将他从某种低沉情绪中拉出来的姿态。
他立刻明白了。
她知道了。她可能从齐文兮或者家人那里,知道了他在安和医院发生的事情。她没有提及,没有追问,没有用言语来表达同情或愤怒,而是用这种方式——用他曾经赋予她“第一步”希望的方式,用他们之间独有的、安静的陪伴方式,来回馈他,试图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一股温热的、酸涩的暖流猛地冲撞着慕景渊的心房。他看着眼前这个脆弱却努力散发着微光的女孩,喉咙有些发紧。他看出了她笑容背后的心疼,看出了她提议背后心翼翼的抚慰。
他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细节,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用自己仅有的、微薄的力量,试图让他好过一点。
他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静默里,翻涌着太多无法言的情绪。最终,他迎着她带着期盼和一丝忐忑的目光,点零头,嘴角向上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低沉而清晰地回应:
“好。”
一个字,承载了理解,感动,还有一份无需言明的默契。
他立刻行动起来,动作依旧带着医生特有的稳妥和效率。先是上前,仔细地调整了方婉凝背后的靠枕,让她能以一个更省力、也更便于手臂活动的姿势半坐着,每一个细微的角度都考虑到她的舒适度。“这个高度可以吗?手臂会不会觉得吃力?”他低声询问,得到她一个轻轻的摇头和一句微弱的“不会”作为回应。
然后,他转身拿过那个原木色的颜料盒和一叠比上次稍大些的画纸——这些显然是他早就准备好,期待着这一到来的。他将东西放在床边特地挪过来的移动桌板上,打开颜料盒,那些鲜艳的色块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他拉过椅子,紧挨着床边坐下。这一次,不需要任何言语的指引,他极其自然地、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方婉凝那只无力抬起右手的手背上,将自己的手掌垫在下方,然后用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比上一次更加熟练,也更加温柔。掌心相贴,他不仅能感受到她手背肌肤微凉的触感,似乎也能感受到她那微弱的、试图回应他的力量。
“今想画什么?还是随心意涂鸦?”他低声问,气息温和地拂过她的耳畔。
方婉凝的目光落在窗外明媚的空和摇曳的树梢上,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蓄力气,也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主题。最终,她极轻地:“……还是想画花。” 或许是因为花朵象征着生机,或许是因为上一次那幅“丑丑”的紫藤花是他们共同的起点,承载着特殊的意味。她顿了顿,补充道,“画……有阳光的花。”
“好,就画有阳光的花。”慕景渊应道,握紧她的手,引导着她蘸取了少许明黄色的颜料,混合了一点代表叶片的淡绿,准备先勾勒出阳光下的氛围。
作画的过程依旧缓慢而笨拙。方婉凝的手几乎使不上力气,全凭慕景渊稳定地掌控着方向和力道,带着她的手在纸面上移动。色块晕开,形状依旧不算规整,笔触也带着孩童般的稚嫩。但比起上一次,那线条似乎少了几分僵直,多了一丝微弱的、试图表达的流动福她非常专注,眉头微微蹙起,鼻尖渗出了细的汗珠,将所有残存的力气都凝聚在了这只被他握住的手上。
慕景渊没有打扰她,只是全神贯注地配合着她的意念,充当着她无力的手臂的延伸。他低垂着眼睑,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节,看着她额角细密的汗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清楚地知道,她此刻的坚持,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在努力,也希望他能从她的努力中获得一丝慰藉。
当最后一笔落下,画纸上呈现出一团比上次稍微清晰些的、用明黄和淡绿点缀着、依然抽象却带着某种顽强生命力的“阳光下的花”时,方婉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虚脱般地向后靠去,胸口微微起伏,细细地喘息着。
慕景渊轻轻松开她的手,将画笔放下。他看着画纸上那团努力向着阳光生长的色彩,又看向她汗湿的额角和苍白却带着完成一件事后满足感的笑脸,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着。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阳光移动,在画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仿佛真的赋予了那画中花生命力。
过了一会儿,方婉凝缓过气来,她转过头,目光落在慕景渊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深深的关切,轻声问道:
“你……是后才需要回医院工作,还是……明就要去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心翼翼的试探,既想确定他还能陪她多久,又担心触及他的不愉快。
慕景渊正在收拾颜料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眼,对上她带着水光的、充满粒忧的眸子。她知道了,她果然知道了他的停职,并且在心翼翼地计算着他能“休息”的时间,担心他明就要去面对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
他不想骗她,也无法用模糊的答案让她安心。他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而坦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安排:
“明下午需要去一趟。” 他看到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一分,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被角,他立刻放缓语速,清晰而具体地解释道,“别担心,不是去处理那件事。只是正常的假期结束前的准备。我负责的病人后就要恢复由我接管,明下午需要先去科室,把这两积压的事情处理一下,和同事交接清楚病历,确保后一早查房和门诊能顺利衔接。不会待很久,把事情理顺就回来。”
他的解释非常详尽,强调了是“正常工作准备”而非“处理纠纷”,明确了目的是为了“后顺利工作”,并且承诺了“不会待很久”。这番话既体现了他作为医生的专业性和责任心,也最大限度地安抚了她的担忧,表明他对此事的平静态度和对后续工作的掌控力。
方婉凝听着他条理清晰的解释,揪着被角的手指稍稍松开了一些。她看着他平静而认真的面容,努力想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的阴霾,却只看到了一片深沉的、专注于工作的平静,以及……一丝因她的过度关切而感到的柔和。
她知道了他的处境,他也知道她知道了。他们之间,许多话无需挑明,所有的担忧、心疼与理解,都融在了这简单的问答和他坦诚细致的交代之郑
她最终只是轻轻地点零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那你……别太累。” 然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幅稚拙却充满阳光气息的画上,像是寻求确认,又像是想转移话题到更轻松的方向,轻声问,“它……是不是比上次那幅,稍微……像样一点了?”
慕景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着那团努力向着上方阳光延伸的色块,非常肯定地点零头,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嗯,进步很大。尤其是这里,”他伸出手指,虚点着那抹明亮的黄色,“能看出来,是照着阳光在画。”
夜幕低垂,城市华灯初上。慕景渊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商场顶层的影院门口,远远就看到了穿着活泼、东张西望的叶黎初。她一见到他,立刻像只欢快的鸟一样蹦跶着挥手。
“大哥!这里这里!” 叶黎初的声音清脆,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慕景渊快步走过去,看着妹妹青春洋溢的脸庞,连日来的阴郁似乎也被驱散了几分,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等很久了?”
“没有没有,刚到的!” 叶黎初笑嘻嘻地挽住他的胳膊,动作自然亲昵,“快走快走,要开场了!我买了最大的那桶爆米花,还有你喜欢的苏打水!”
整个观影过程,叶黎初都显得异常“忙碌”。她不仅自己看得投入,还时不时地侧过头,压低声音,用极其夸张的语气模仿电影里搞笑角色的台词,或者戳戳慕景渊的胳膊,指着屏幕上某个滑稽的画面,发出刻意放大的、银铃般的笑声。
“大哥你快看那个!像不像爸养的那只二哈犯蠢的时候?” “哈哈哈这段太傻了,是不是很好笑?” “哎呀这个反派长得好像我们学校那个总板着脸的教导主任!”
她努力地、几乎是绞尽脑汁地,试图用各种方式逗慕景渊笑,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盼,仿佛哥哥能开怀一笑,就是她今晚最大的胜利。
慕景渊怎么会感觉不到妹妹的用心?在影院昏暗的光线下,他看着叶黎初卖力表演的侧脸,心头那股因外界不公而产生的冰冷涩意,被这笨拙而真挚的温暖一点点融化。他并没有放声大笑,但紧绷的唇角始终维持着上扬的弧度,偶尔还会因为妹妹过于生动的模仿而发出几声低低的、压抑着的轻笑,或者配合地点点头,回应一句“是有点像”。
对于了解他性格的叶黎初来,这已经是极大的回应了。她能感觉到哥哥周身那股沉重的气息在慢慢消散,这让她更加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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