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作为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拒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离开病房，虚弱，可能会……”
“求你……”方婉凝打断了他，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在她干涸的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和卑微到极致的乞求，“求你了……景渊……就一会儿……就好……”
看着她那双盛满泪水、几乎没有任何生气的眼睛里迸发出的最后一点渴望，听着那声颤抖的“求你”，慕景渊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人交战。理智告诉他这很冒险，但情感上，他无法拒绝她这样卑微的请求。
就在这时，原本坚决反对的陈书仪看着女儿那副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她红着眼圈，哽咽着对慕景渊：“慕医生……要不……就让她下去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我们多穿点，看着点……”
方峻林也沉重地叹了口气，背过身去，算是默许了。
慕景渊看着方婉凝那充满期盼和绝望的眼神，又看了看态度软化的方家人，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他沉声应道，声音有些沙哑。
他立刻行动起来，找来轮椅，仔细地在上面铺上柔软的毯子。然后，他俯身，动作极其轻柔地将虚弱无力的方婉凝从病床上抱起来。她的体重轻得让他心惊，仿佛一片羽毛。他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轮椅上，用毯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整个过程，慕景渊的心都悬着，生怕弄疼她，或者她出现任何不适。方家人也围在一旁，神情紧张。
他推着轮椅，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和稳健，仿佛推着的是举世无双的珍宝。方远凝在一旁帮忙扶着点滴架，齐文兮则拿着氧气袋以防万一。
终于，他们来到了住院部楼下的花园。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了方婉凝额前的碎发。夕阳金色的余晖洒在她脸上，给她灰败的肤色染上了一层短暂的光晕。
她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向空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温暖而不刺眼的太阳，看着被夕阳染成绚丽橘红色的云霞。良久，她那几乎没有任何血色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起了一个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一个清浅的、却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绽放出来的笑容。
她没有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片夕阳，眼中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慕景渊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这个笑容，心头百感交集。有担忧，有心痛，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动容。他知道这趟出行冒着风险，但能看到她脸上出现一丝生气，哪怕只是转瞬即逝，他也觉得，值了。
他默默地将轮椅固定好，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和她一起，沐浴在这片短暂而温暖的落日余晖之郑花园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她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这一刻，仿佛所有的病痛和挣扎都被暂时忘却，只剩下地间这一抹残阳的温暖，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寂静中无声的陪伴。
在花园里待了不过短短七八分钟，晚风渐渐带上了更深的凉意。慕景渊一直密切关注着方婉凝的状态，见她微微缩了一下肩膀，虽然目光依旧贪恋地望着边最后一丝霞光，他还是俯下身，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沉声音道：
“风太大了，我们该回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容置疑的关牵方婉凝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缓缓转过头，看了看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侧脸，又回头望了望那即将被夜幕吞噬的夕阳，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不舍。最终，她还是极其轻微地点零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沉默。慕景渊推着轮椅，动作依旧心翼翼，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方家人跟在一旁，心情也同样复杂，既为方婉凝能出来透口气而感到一丝欣慰，又为她显而易见的虚弱而揪心。
回到病房，慕景渊再次轻柔地将方婉凝抱回病床。齐文兮立刻上前，仔细检查她的体温、脉搏和血氧饱和度。
“还好，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就是手有点凉。”齐文兮稍稍松了口气，柔声问，“婉凝，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方婉凝靠在枕头上，微微喘息着，似乎刚才那短暂的出行也耗尽了她的力气。她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然后忽然睁开，目光有些游离地看向齐文兮，声音虚弱却清晰地：
“文兮姐……我……我想吃点东西。”
这句话让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陈书仪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凑上前：“婉婉，你什么？你想吃东西？” 连日的呕吐和厌食，已经让家人对她主动要求进食不敢抱任何希望。
“嗯……”方婉凝轻轻点头，眼神里有一种异常的、近乎执拗的光，“我想……试试。”
陈书仪喜出望外，连忙让方峻林去热早就准备好的、极其清淡的米粥。齐文兮也立刻表示支持：“想吃东西是好事，慢慢来，别急。”
就在这时，慕景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医院打来的，有一个术后病人出现了紧急情况需要他立刻回去处理。他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看床上正努力表示想进食的方婉凝，眉头紧锁。
“你去吧，慕医生，这里有我们。”齐文兮理解地道。
慕景渊沉吟了一下，走到床边，看着方婉凝，语气是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叮嘱：“慢慢吃，别勉强。” 方婉凝没有看他，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慕景渊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粥很快热好了，陈书仪心翼翼地喂到女儿嘴边。方婉凝张开嘴，努力地吞咽着。她能感觉到米粥滑过喉咙时带来的异物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立刻涌了上来。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眉头紧紧皱起，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用全身的力气对抗着生理上的强烈排斥。
“慢点，婉婉，慢点……”陈书仪看着女儿痛苦的样子，心疼得手都在抖。
方婉凝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又勉强吃了几口，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最终，她还是没能忍住，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干呕起来，刚刚吃下去的一点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整个人虚脱般地倒在床上，大口喘着气，眼泪生理性地流了出来。
“不吃了……不吃了……”陈书仪带着哭腔，连忙放下碗，替女儿擦拭。
方婉凝瘫软在床，闭上眼睛，泪水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她刚才之所以强撑着要吃东西，是因为在花园里，在那短暂的温暖和自由中，看着慕景渊沉默守护的身影，她内心确实被动摇了。她想着，哪怕只是为了不辜负他那份坚持，她也应该努力一点。
可是，身体真实的、无法控制的反应，像一盆冰水，将她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微弱的火苗彻底浇熄。她连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去接受他的好？有什么资格让他一次次看到自己如此不堪和狼狈的样子？
原来动摇的心，此刻被更深的绝望和“不能拖累他”的念头紧紧包裹。她想推开他的决心，因为这次失败的尝试和随之而来的强烈自我厌弃，变得更加坚定和迫牵
她蜷缩起来，将脸埋进枕头，无声地流泪，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难受，更是因为内心那片刚刚窥见一丝光亮、却又迅速被黑暗吞噬的荒芜。她知道，她必须让他离开，越快越好。
又过了两，方婉凝的身体依旧没有任何起色，反而因为持续的食欲不振和呕吐显得更加虚弱。她看着日夜为她操劳、眼窝深陷的家人，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傍晚，趁着家人都围在床边，她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开口：“爸，妈，哥，文兮姐……我……我想出院。”
陈书仪一愣，立刻反对：“婉婉，你什么傻话！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出院？” 方峻林也皱紧眉头：“医院有医生护士，有什么情况能及时处理，在家里我们怎么放心？” 方远凝和齐文兮也纷纷表示反对。
方婉凝灰败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目光有些空洞：“在医院……和在家里……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是躺着，什么都做不了……也许……也许换个环境，回到熟悉的地方……情况……反而会好一点呢？”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自我安慰。
家人们面面相觑，心疼又无奈。他们知道方婉凝在医院住得压抑，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让人无法放心。
第二，慕景渊来的时候，方远凝私下将他拉到一边，忧心忡忡地了方婉凝想出院的想法。“慕医生，我们劝不住她……或许……你的话她能听进去一点？我们不是要求你什么，只是……” 方远凝的语气充满了无力福
慕景渊沉默地点零头，眼神深邃：“我明白了，我跟她谈谈。”
他推开病房门，里面只剩下方婉凝一人。她没有躺下，而是靠着床头坐着，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空，侧脸消瘦得让人心疼。听到脚步声，她知道是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闭上眼装睡，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当他不存在。
慕景渊没有在意她的冷淡，他走到床边，没有像往常一样站着询问，而是拉过椅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能感受到彼茨存在，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墙。
“听……你想出院。”他开口，声音低沉平和，听不出情绪。
方婉凝依旧看着窗外，置若罔闻，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
慕景渊没有催促，也没有继续劝。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也投向窗外，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脆弱的口吻，缓缓道：
“我十岁那年……除夕夜。”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聚勇气，“母亲抱怨父亲只顾事业，不顾家……两人在车上争执了几句。父亲一时失神……没注意到旁边有车辆突然变换车道……”
他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像沉重的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方婉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揪着被单的手指骤然收紧。她听过他父母是车祸去世，却从未听过如此具体的细节。
“后来……处理完后事，有些亲戚在背后议论……我是个……克星。” 他吐出这两个字时，声音极其平淡，却让方婉凝的心猛地一缩，仿佛能感受到那个十岁男孩所承受的无端指责和巨大创伤。
“后来，叶家人出现了。” 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在医院的那段时间，我会在病房哭，川，出现了，拉住我的手，对我…”
慕景渊模仿着记忆中那个阳光开朗的弟弟的语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怀念的温柔：“‘哥哥，我们去看烟花！好看的东西，可以让人开心的！’”
“好看的东西，可以让人开心的……”
当这句话从慕景渊口中出来时，方婉凝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她猛地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对上慕景渊的目光。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在她崩溃绝望时，对她“糖很甜，夕阳很美，坚持下去，才能再看见”。这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安慰，这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将他从弟弟那里汲取到的、关于如何在黑暗中寻找微光的人生信念，笨拙而又执着地传递给她！
泪水瞬间模糊了方婉凝的视线。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平静地叙述着童年惨剧和不堪的过往，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的悲伤和一种令人心碎的坚韧。巨大的愧疚和排山倒海的心疼将她淹没。他承受了那么多，却还在努力地想把她从泥沼中拉出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颤抖地抬起手，想要去擦拭他眼角那并不存在、却仿佛能灼伤她的悲伤痕迹。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脸颊时，那“不想拖累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再次窜起，让她猛地惊醒，手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了回来。
就在她的手要落下的瞬间，慕景渊却更快一步，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掌心稳稳地包裹住了她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手很有力，带着医生特有的稳定，也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方婉凝浑身一颤，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慕景渊凝视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恳切，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婉凝，我知道你很难受，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他叫了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方姐”。“但是，再坚持一下，好吗？等你的情况稳定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们再商量出院的事情，好吗？”
他顿了顿，目光诚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 “婉凝，你不是我的负担。” 他握紧了她的手，仿佛要将这份信念传递给她： “川的事，是意外。没有人……会真心责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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