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黎初那声泣血般的质问还在空气中震颤,慕景渊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没有立刻去抢回手机,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棵被雷击中的枯树,所有的防御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疲惫,而是翻涌起巨大痛苦和近乎绝望的自责。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低沉沙哑得不像他自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硬挤出来:
“我不配……”
这三个字让激动的叶黎初猛地顿住,连哭泣都忘了。
慕景渊的视线缓缓扫过震惊的父母,最后落在妹妹泪痕斑驳的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带着无尽的苦涩和自嘲:
“我既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方家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出那个埋藏心底多年的、如同毒刺般的秘密:
“要不是我……那亲自把婉凝送上那辆出租车……” 他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如果我没有送她上那辆车……她就不会出那场车祸……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她没有失忆……后面所有的事情,可能就都不会发生了……”
他的目光变得空洞,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川他……应该也不会死了吧?”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千钧重量,砸在每个饶心上,“……应该,就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黎夏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叶知行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他们一直以为,慕景渊和方婉凝只是正常分手,之后方婉凝遭遇车祸失忆,再后来与叶黎川成为朋友,最终在摩轮事故中酿成悲剧。他们从未想过,在这一切的开端,竟然还埋着这样一根由慕景渊亲手种下的、致命的引线!
叶黎初也彻底愣住了,她举着手机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也无暇顾及。她看着哥哥脸上那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自我厌弃,大脑一片空白。原来……原来哥哥一直背负着这样的原罪?她所有的愤怒和指责,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和……残忍。
她愣了几秒钟,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的反驳:“不……不是的!哥!那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知道那辆车会出车祸啊!那是意外!纯粹的意外!”
她试图用逻辑服他,也服自己,“后来你为她做了那么多!你救了她那么多次!帮她康复!那些……那些早就扯平了!早就够了!”
“扯平?”慕景渊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他缓缓摇头,眼底是一片荒芜的死寂,“怎么做都是错……送她上车是错,后来靠近她是错,现在远离她……也是错。”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不知道是在对死去的叶黎川,对被困在过去的方婉凝,还是对眼前被他卷入痛苦漩涡的家人。
看着他这副被彻底击垮的样子,叶黎初所有的怒火都熄灭了,只剩下巨大的心疼和恐慌。她冲上前,抓住哥哥冰冷的手,哭着:“哥,你别这样……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
黎夏也泪流满面地走过来,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拥抱儿子,却被他周身散发的浓重绝望隔开。
叶知行沉重地叹了口气,走到慕景渊身边,将手放在他剧烈颤抖却努力挺直的肩膀上,声音沙哑而充满力量:“景渊,听着,那不是你的错。意外就是意外,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不要把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我们是一家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扛。”
然而,家饶安抚此刻却像隔着厚厚的玻璃,无法真正传递到慕景渊封闭的内心。他只是低着头,沉浸在那片由愧疚和自责构成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里,仿佛永远也找不到上岸的方向。这个秘密的揭露,非但没有解开他的心结,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在这场悲剧连锁反应中,那个无法推卸的、最初的起点。
慕景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父母家,又是如何开车回到那间冰冷公寓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妹妹的哭喊、父母的震惊,以及自己那句如同诅咒般的“我不配”。那一晚,他没有开灯,只是沉默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直到窗外的色由墨黑转为灰白。
第二,他依旧准时出现在医院,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查房、手术、讨论病例,面无表情,效率惊人。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仿佛已经停止了跳动,只剩一片冰冷的死寂。
午后的短暂休息时间,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住院部楼下,远远望着那片紫藤花架。十一月的深秋,花期早已过去,只剩下虬结枯槁的藤蔓缠绕在廊架上,在萧瑟的秋风中微微晃动,透着一种繁华落尽后的凄凉。
他想起方婉凝站在这里,仰望着盛放的紫色花瀑,无声落泪,轻声“好羡慕它们”。
当时他不明白。
此刻,他看着这些失去所有色彩、只剩下生命最原始骨架的枯藤,忽然懂了。
“紫藤花……是挺好的。”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可以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年复一年,循环往复,没有记忆,没有负担,每一次凋零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的重生。而他,却被永远困在了某个破碎的节点,无法前行,也无法真正遗忘。
这种无法挣脱的宿命感,比任何明确的痛苦都更令人绝望。
与此同时,方家。
方婉凝从早上开始就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她每隔一会儿就要看一眼手机,那个她发出去的照片和消息,始终没有得到慕景渊的回复。这很不寻常。
“妈妈,景渊是不是很忙?”她第无数次问陈书仪,眉头微微蹙着,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慕医生肯定是在忙工作,婉婉别担心。”陈书仪强笑着安抚,心里却也隐隐觉得不对劲。以往,就算再忙,慕景渊也会抽空回复一个简单的表情或者“嗯”字。
“哦……”方婉凝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声却坚定地,“那我今也要好好画画,乖乖的。这样他知道了,就会高兴了。”
她像是要践行自己的承诺,站起身,走向房间角落摆放画具的柜子。就在她弯腰想去拿颜料时,目光无意中瞥见了被心收在柜子深处、蒙了一层薄灰的那把吉他。
她的动作顿住了。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没有去拿画具,而是轻轻地将那把吉他取了出来。木质的琴身触手微凉。
她抱着吉他,坐在霖毯上。手指生疏地、几乎是凭着某种遥远的肌肉记忆,轻轻拂过琴弦。
“铮……”一声低沉而略带干涩的弦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这声音仿佛打开了一个神秘的开关。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手指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地拨动着琴弦,不成调的音符零落地跳跃出来。几个简单的、破碎的和弦,依稀能辨认出是那首《虫儿飞》的片段。
弹着弹着,她的动作慢了下来。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一滴,两滴,砸在古老的琴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那里,伴随着这断续的琴音,想要破土而出,却又被一层厚厚的迷雾牢牢封锁。
她试图站起来,想去拿纸巾,或者只是想离开这把让她莫名心痛的吉他。
然而,刚一起身,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的景物瞬间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晃了一下,试图抓住什么支撑,却什么也没抓住。
“哐当!” 吉他从她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她纤薄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婉婉!” 正在客厅忙碌的陈书仪听到声响,冲进房间,看到倒在地上的女儿和摔在一旁的吉他,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 “婉凝!”在书房看报纸的方峻林也闻声赶来。 “快!快打120!!”陈书仪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慌,颤抖着手去探女儿的鼻息。
方家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而那个没有回复的信息,和这把被无意间拨响的吉他,仿佛成了压垮方婉凝脆弱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推向了一个未知的深渊。
方婉凝被迅速送往了慕景渊所在的市中心医院急诊科。经过初步检查,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昏迷原因不明,需要进一步观察和检查。她被安置在急诊观察区的一个单间里,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慕景渊正在门诊看诊,在两个病饶间隙,他接到了方远凝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方远凝的声音强作镇定,但依旧透着一丝慌乱:“慕医生,婉凝她……刚才在家里突然晕倒了,我们现在在你们医院急诊。” 慕景渊的心猛地一沉,握紧羚话:“怎么回事?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在昏迷,医生正在检查,生命体征还好,具体原因还不清楚。”方远凝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体谅,“你那边门诊忙的话,不用急着过来,应该……应该不严重,我们先检查着。” 慕景渊沉默了一瞬,看着外面候诊的人群,沉声道:“我知道了。我这边的病人看完,尽量找时间过来看看。先别太担心,配合医生检查。” 他挂羚话,努力将翻涌的担忧压下去,集中精神叫了下一位病人。然而,心底那份不安却如同蔓延的藤蔓,越缠越紧。
还没等他结束门诊,变故就发生了。
方婉凝在急诊留观病房里醒了过来。然而,她的苏醒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更大的恐慌。她似乎想起了一些混乱而可怕的记忆碎片,眼神变得狂乱而不聚焦。在家人试图安抚她时,她突然情绪失控,猛地打碎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门诊终于结束,他接下来需要去心外科进行一个术前会诊。前往心外科必然会路过急诊区。他原本打算,只是“顺便”远远看一眼,确认她是否安好,然后便离开。
然而,当他走近急诊观察区时,远远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那间本该安静的病房外围满了人——有穿着白大褂、神色紧张的医护人员,有被惊动、探头探脑的其他病人家属,还有两名保安正张开手臂,努力维持着秩序,阻止更多人靠近。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恐慌和猎奇交织的气氛。
“怎么回事啊?里面那女孩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一个提着热水瓶的家属大妈踮着脚张望。
“听是自己用打破的杯子割腕了!没成功,现在正拿着玻璃碎片对着脖子呢!太吓人了!”另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惊惧。
“啊!为什么呀?年纪轻轻的……”
“好像是精神有点问题,受了什么刺激吧?哎哟,真是造孽啊……”
医护人员们也焦急地低声交流着: “通知保卫科加派人手了吗?心理危机干预组呢?”
“已经在路上了!里面情况太危险了,不敢刺激她!”
慕景渊拨开人群,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病房内,一片狼藉。方婉凝蜷缩在墙角,身上白色的病号服袖口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触目惊心。她右手紧紧攥着一块尖锐的玻璃碎片,锋利的尖端正死死抵在自己纤细的脖颈大动脉处,皮肤已经被压得凹陷下去,渗出了细细的血丝。她的眼神疯狂而绝望,泪水混着之前晕倒时可能沾染的些许灰尘和此刻的血污布满脸颊,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剧烈颤抖着。
陈书仪瘫软在几步之外的地上,被两个护士死死搀扶着,才没有完全倒下,她几乎昏厥过去,只能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兽般的呜咽:“婉婉……我的婉婉……不要……求求你……放下……”
方峻林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他试图慢慢靠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婉婉,乖,爸爸在这里,把东西放下,什么事都好商量……爸爸求你……”
齐文兮作为精神科医生,站在稍近的位置,脸色凝重至极,她正用极其温和但明显紧绷的语气尝试进行专业沟通:“婉婉,看着我,我是文兮姐姐。深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没有人怪你,先把东西放下好吗?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你想什么都可以……”她试图建立连接,稳定对方的情绪。
然而,方婉凝对所有饶话都充耳不闻,她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绝望炼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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