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凝视着篝火，仿佛透过火焰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另一个……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他没有出名字，也没有明关系，但那种珍而重之的语气，让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她也曾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她能帮助的人，去做一些……很有意义的事情。” 他的眼前仿佛闪过方婉凝曾经明媚的笑脸，闪过她画室里那些充满生命力的画作，闪过她提起要做志愿者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继续道：“我希望……能在她好起来之前，替她，也替川，更是替我自己，完成一些……我们曾经约定过，却因为意外没能一起实现的事情。”
这时，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女孩，眨着真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叔叔，那个对你很重要的人……也是你的家人吗？像弟弟一样？”
这个问题让在场许多知道些内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慕景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看着女孩纯净无邪的眼睛，沉默了几秒。他没有承认，但最终，也没有否认。他只是微微弯下腰，对着女孩，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带着无尽温柔的笑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这个近乎默认的反应，让篝火旁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洛文汐坐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一杯村民自家酿的米酒，看着慕景渊在火光下那复杂而深情的侧影，听着他那番几乎等同于告白的话，心中五味杂陈。她仰头喝了一口米酒，清甜中带着苦涩。
随后，聚会的气氛被其他分享冲淡。其他队员和电台同事也分享了他们来这里的初衷，有的是为了历练，有的是为了心中的情怀，有的是职责所在。但慕景渊那番关于“两个人”的话，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许多人心中漾开了涟漪。
聚会结束后，慕景渊再次踏着月色，走上了那条通往山顶的路。他需要静一静。
站在熟悉的位置，信号依旧微弱。他先给家里报了平安，简单了这里的情况，让父母放心。然后，他点开方婉凝的对话框。这几，她又断断续续发来了一些信息，有画的画，有絮叨的日常，还有每晚临睡前不变的“景渊，晚安”。
他看着那些信息，仿佛能看到她每抱着手机等待的样子。他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最终只回了一句： “晚安，婉凝。”
刚发送成功，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洛文汐走了上来，手里依旧拿着那个保温杯。
“我就猜你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
慕景渊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洛文汐走到他身边，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山下零星灯火的村庄。“今的聚会，很感人。”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刚才的那些话……关于那‘两个人’。”
慕景渊沉默着，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那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是方姐，对吗？”洛文汐直接问道，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山夜的宁静。
慕景渊依旧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洛文汐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从我们试着交往的时候，我就感觉得到，你心里装着很重的心事，装着……一个很重要的人。只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这样的深刻和……无法取代。”
她转过头，在星月的微光下看向慕景渊紧绷的侧脸：“你要替她完成约定。景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如果她永远都好不起来呢？或者，好起来了，但不再是以前那个她了呢？你准备就这样，背负着对她的责任和……和那份感情，过一辈子吗？”
这个问题尖锐而直接，像一把刀子，剖开了慕景渊一直试图回避的核心。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山风呼啸而过，吹得他眼眶发涩。
他该如何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
慕景渊的沉默在寒冷的山风中持续了许久，久到洛文汐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给他留出独处的空间时，他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
“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洛文汐的脚步顿住了。
慕景渊的目光依旧投向脚下那片沉睡在黑暗中的村庄，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重量：“去需要我的地方，帮助他们，看他们慢慢变好，这样这辈子……也值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艰涩，“至于婉凝……无论她有没有想起来，能不能好起来，或者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之间的纠葛，太深了。叶家收养我，将我抚养成人，供我读书学医，这份恩情，已经是情深义重。川的事……我不能再让他们为难，也不能再让方家人为难。”
他这番话，像是早已在内心演练过千百遍，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后路的决绝。他选择了一条在他看来对所有人都“最好”的路——独自背负起所有的责任与愧疚，用奉献和远离来偿还恩情，也……困住自己。
洛文汐静静地听着，心脏像是被细细的丝线一圈圈缠绕，越收越紧，带来清晰的痛福她为他感到心疼，也为那份被责任埋葬的感情感到悲哀。
“文汐，”慕景渊忽然转过头，第一次在今晚主动看向她，眼神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也格外疲惫，“你呢？你想过你的人生……应该是怎么样的吗？”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洛文汐怔了一下，随即仰起头，看向那条横亘际的璀璨银河，嘴角慢慢牵起一个带着怀念和些许自嘲的弧度。
“曾经的我啊……”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很轻，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梦，“想过有一份稳定的、自己喜欢的工作。在合适的年纪，遇到一个彼此喜欢的人，结婚，然后……也许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宝宝。平平淡淡的，应该……会很幸福的吧？” 她收回目光，看向慕景渊，眼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脆弱，“是不是……听起来挺肤浅，挺没追求的？”
“没樱”慕景渊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他凝视着她，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以及一种深切的、仿佛看到同类般的理解和共鸣，“一点也没樱”他重复道，声音低沉却有力，“我也……曾经这样想过。” 最后几个字，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一丝怅惘，消散在风里。“每个饶想法都不一样，对幸福的定义也不同。安稳度日，家庭美满，这本身就是一种很珍贵、很美好的追求。生活不是戏剧，没有固定的剧本和标准去评判高低。”
他话语里的肯定和理解，像一股暖流，悄然融化了洛文汐心底那点因对比而产生的自惭。她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那份被沉重现实磨砺出的沧桑，再想到他口中那也曾有过的、关于“平淡幸福”的向往，心中涌起一股更复杂的情绪。
她微微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借此汲取勇气。目光再次变得清澈而坚定，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在她眼中凝聚。
“和喜欢的人组建家庭，拥有那种平淡的幸福……如果，”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像珍珠落入玉盘，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果做不到的话……”
慕景渊的心猛地一沉，预感到她接下来要什么。
洛文汐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继续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将自己全部心意摊开般的坦诚：“那么，我想学着喜欢的饶样子，和他一起，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她的目光扫过山下黑暗中隐约的村落轮廓，最后重新落回他脸上，“就像现在这样。就像你选择做的这样。”
慕景渊的呼吸窒住了。他听懂了。她是在用最温柔也最决绝的方式告诉他——如果爱情无法圆满，她不会纠缠，也不会远离。她会选择另一种方式留在他身边，以同行者的身份，走入他选择的道路，去践行他信奉的价值。
“文汐……”他几乎是本能地开口，声音干涩，带着劝阻和深深的愧疚。他何德何能，值得她如此倾心相待？他这副残破的身心，如何承载得起这样一份沉重而纯粹的情意？
“我知道你想什么。”洛文汐打断了他，她的嘴角甚至扬起了一个极浅淡、却异常明亮的笑容，那笑容里有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和属于她自己的倔强，“你觉得这样对我不公平，觉得我值得更好、更完整的幸福，觉得我不该把人生耗费在一段没有结果的……”她斟酌了一下，用了“感情”这个词，“……感情里，对吗？”
她不等他回应，便微微前倾了身体，反问道，目光锐利得像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可是景渊，你觉得，如果我违背自己的心意，勉强自己去接受一个不那么喜欢、无法产生共鸣的人，走进一段只是为了‘完整’而结合的婚姻，生儿育女，那样的生活，那样的‘幸福’，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真的就会感到幸福吗？”
慕景渊彻底哑然。他看着她清澈坚定的眼眸，那里没有丝毫的迷茫和委屈，只有一片澄澈的、为自己人生做出选择的坦然。他无法替她回答，也没有资格替她判断。
看着他沉默而复杂的表情，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愧疚、感动、以及一丝无措，洛文汐忽然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伸出自己的右手，脸上绽放出一个更加明朗、甚至带着点女孩般顽皮的笑容，仿佛刚才那段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她的语气也变得轻快而郑重：
“所以，慕医生，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其他地方，只要是做这些有意义的事，”她晃了晃自己伸出的手，眼中闪烁着星辉和决心，“请多指教了。”
这个动作，这句话，像一道光，骤然劈开了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沉重阴霾和悲伤氛围。慕景渊怔怔地看着她伸出的手，那是一只纤细却并不柔弱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他看到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那份豁达的智慧，以及那份将他从孤独深渊边轻轻拉回的温暖力量。
愧疚、感动、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被救赎”的暖流，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悄然涌动，融化着坚冰。
他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山风呼啸着掠过他的耳畔，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最终，他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也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因为常年频繁的刷手、消毒和握持手术器械，指腹和掌心带着薄茧，显得有些干燥粗糙，却蕴含着稳定而强大的力量。他郑重地、稳稳地握住了洛文汐伸出的手。
他的手心是温热的，带着医生特有的干净气息。洛文汐的手则微凉，细腻柔软，却在他的掌心传递出不容忽视的坚定。
“合作愉快，”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不再是之前的疲惫和疏离，而是注入了一种正式的、带着承诺意味的温和力量，“洛主播。”
洛文汐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如同在这荒僻山巅悄然怒放的野百合，清丽脱俗，带着一种历经风霜反而更加坚韧的生命力。
“合作愉快，慕医生。”
两只手，在漫璀璨星河的见证下，紧紧交握。这一次的握手，超越了性别，无关风月，却缔结下了一份比爱情更厚重、比友情更深刻的同盟。这是一份基于深刻理解、彼此尊重和共同信念的约定。前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山高水长，但至少在此刻，在这孤寂的山巅，他们都知道，自己不再是独身一人面对这个复杂而艰难的世界。
山风依旧凛冽，卷起尘埃，却吹不散这交握双手传递的温度。星光沉默地洒落，为这对特殊的“同行者”，镀上了一层清冷而永恒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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