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安和医院明亮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味。
方婉凝在方远凝的陪同下,再次走进了精神科诊区。她的脸色比昨日稍好一些,但眼底仍残留着一丝难以驱散的迷茫与疲惫。方远凝看着妹妹安静侧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趁着方婉凝在候诊椅上发呆的间隙,他将齐文兮拉到走廊一角。“文兮,”方远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治疗方案上…我的想法还是没变。我不想让婉婉强行去回忆那些过去的事。我只希望她能睡得好一些,情绪稳定下来,不再被那些乱七八糟的片段惊扰。镇静,安神,这是最主要的。”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保护欲,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抗拒着那些可能再次伤害妹妹的记忆。
齐文兮理解地点点头,身为医生和女友,她明白方远凝的顾虑:“我明白。放心吧,远凝。目前的治疗会以控制症状、稳定情绪为主,不会进行激进的记忆干预。药物的选择也会侧重于改善睡眠和缓解焦虑。”
诊室内,齐文兮温柔而专业地询问了方婉凝昨日的睡眠和情绪状态,细致地做了记录。最终,她开好了药单,并温和地建议:“婉凝,除了按时吃药,有空的时候,不妨多出去走走。接触一下阳光和新鲜空气,看看外面鲜活的世界,对情绪的平复会很有帮助。不需要去很远,就在楼下花园散散步也好。”“谢谢齐医生,我会的。”方婉凝轻声应道,接过药单。
方远凝拿着药单去药房取药,嘱咐方婉凝在原地等他。方婉凝安静地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看着来往匆匆的医护人员和病人,眼神有些放空。昨叶黎川的话语、慕景渊冷漠又偶尔复杂的眼神,还有那个她拼命去想却总隔着一层迷雾的影子…各种思绪纷乱交织。
就在她兀自出神之际,一阵略显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心脏猛地一跳。慕景渊穿着白大褂,正和两名年轻的住院医师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低头讨论着什么,看样子正要去会诊。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阳光勾勒出他清俊却略显冷硬的侧脸轮廓。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方婉凝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因为紧张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脱口而出:“慕医生!”
慕景渊的脚步应声顿住。他身旁的两位住院医师也停了下来,好奇地看向方婉凝。慕景渊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一瞬间,没人能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中,泛起一阵隐秘的慌悸。然而,他的脸上却迅速覆盖上了一层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对待普通病患的疏离客气。“方姐。”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对待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熟人,“来看病?最近感觉怎么样?”
方婉凝被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刺了一下,但还是鼓足了勇气,向前迈了一步,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带着清晰的请求:“慕医生,我…我能和你聊聊吗?就几分钟,不会耽误你太久。”慕景渊沉默地看了她两秒。走廊的光线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似乎在权衡,又或许只是维持冷静所需的短暂缓冲。最终,他侧过头,对身旁的两位住院医师简短交代:“你们先过去,跟家属简单明一下情况,我稍后就到。”“好的,慕主任。”两位医师点点头,好奇地又瞥了方婉凝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一时间,走廊这一隅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滞了,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却异常沉重的张力。
两位年轻的住院医师快步走出一段距离,拐过走廊转角,确定身后的人听不见了,其中那位更活泼些的女医生许书意猛地拉住同伴贺念辰的白大褂袖子,眼睛因兴奋和好奇睁得圆圆的。“念辰!念辰!”她压低声音,语气却抑扬顿挫,“我想起来了!刚才叫住慕主任那个女的,是不是年前从安雅医院转来的那个病人?车祸后应激障碍、伴有记忆问题和情绪障碍的那个!对!姓方!就是你主管的那个病人!”贺念辰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回想了一下病历,点点头:“嗯,好像是。”他性格比许书意沉稳得多。得到肯定,许书意更来劲了,继续八卦:“还有还有!上次,大概一个月前吧,我们跟慕主任去精神科做联合会诊,在走廊上,主任是不是突然停了一下,表情……就那种,愣了一下,好像还有点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当时那边候诊椅上坐着的,好像也是这位方姐!你,主任和她会不会……以前就认识?或者有点什么?”
贺念辰无奈地瞥了一眼满脸“快跟我一起八卦”表情的许书意,抬起手中硬邦邦的病例夹,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头:“别多管闲事,瞎琢磨什么。主任的私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赶紧的,3床的病人家属还等着呢。”许书意捂着脑袋“哎哟”一声,嘟囔了一句“没劲”,但还是被贺念辰拉着快步朝病房区走去,只是眼神还忍不住往回瞟了一眼。
走廊这一边,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无声的紧绷。慕景渊看着面前局促不安的方婉凝,重复了一遍问题,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你想聊什么?”方婉凝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努力调整着翻涌的情绪。她抬起头,直视着慕景渊深邃却难以看透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与迷茫:
“慕医生……我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景渊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眼神闪烁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随即又被掩饰下去,反问道:“你为什么想问我这个?”“我想……因为我们以前认识,不是吗?”方婉凝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自我怀疑的脆弱,“黎川,他希望我能变回以前的样子。我……我很想知道,在不同的人眼里,我以前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我只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个坏人?”问出最后这句话时,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眼底是全然的不安和困惑。
慕景渊沉默地看着她。在得知“未婚夫”是一场误会后,他心里那堵坚硬的、名为怨恨的墙已经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此刻,看着她如此脆弱地追问自己是否是个“坏人”,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怀疑再次翻涌——连那么大的误会都存在,那当年她“亲口承认”泄露病情的事,背后是否也有隐情?他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不再是刚才纯粹的疏离,眼底深处有什么情绪在艰难地挣扎。
良久,他似乎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自觉的、陷入回忆的飘忽:“我觉得……你是个善良的,很不喜欢麻烦别饶人。”方婉凝怔怔地望着他。他继续着,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落在了遥远的某处:“你过,你学手语是因为觉得会手语很酷,可以触碰被声音遗忘的角落,走进那个无声的世界,去理解他们。”他的嘴角甚至牵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但很快消失了。“你明明自己也很不擅长社交,有点笨拙,却会去安慰父母出了车祸的女孩。”“还迎…明明自己受伤了,疼得脸色发白,也咬着牙不想麻烦别人。护士帮你换药时,你总是‘谢谢’、‘不好意思,辛苦了’,好像给别人添了大的麻烦一样……”
他着这些,语调平稳,却像在描摹一幅早已刻在心底的画面。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细节如此清晰地浮现,让他的眼神变得遥远而柔和,甚至带上了一层朦胧的暖意。然而,到最后一句关于受伤换药的事时,他的声音猛地顿住,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从回忆中惊醒。
那些温暖的、带着光晕的画面骤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随之而来的、更沉重的现实和伤害。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迅速别开了视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将未尽的话语和汹涌的情绪死死咽了回去。
方婉凝站在原地,听着他用低沉的嗓音描述那个陌生的、却又莫名熟悉的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胀痛得厉害。他话语里的那个女孩,鲜活、笨拙却又善良,让她感到陌生又悸动。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眼泪就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两滴……悄无声息地砸在地面上。慕景渊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湿意,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他转过头,看到她的眼泪,沉默了一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包干净纸巾,抽出一张,递到她面前。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似乎不确定这个举动是否合适。
方婉凝看着突然递到眼前的纸巾,愣在了原地,忘了接,也忘了哭,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和那张纯白的纸巾。就在这时,方远凝拿着取好的药回来了,远远看到这一幕,脚步猛地一顿,眉头瞬间拧紧,快步走了过来:“婉婉?怎么了?”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和警惕,落在了拿着纸巾的慕景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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