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欣露还站在光柱里，身体轻得像要飘走。她的手抬着，没放下，也没动。阵法的光流转不息，可她知道，那不是结束。
意识被拉了进去——不是身体，是心神。她没抵抗，也无力抵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不在战场。
这是一片灰白的空间，没有，也没有地。远处浮着一颗巨大的光球，缓慢旋转。里面翻滚着无数画面：有人跪在雪地里哭，有人握着病历单发抖，有孩子抱着烧焦的玩具不话……全是记忆，全是痛。
一个身影站在光球前。他穿着银灰色长袍，脸像机器打磨过一样平整，眼睛是两盏幽蓝的灯。他转过头，声音平稳得不像人：“你赢了战斗，但没赢未来。”
金欣露站着，没应声。她太累了，连呼吸都像在耗灵力。
“我是硅基史官。”那人，“我代表新文明提案：删除人类痛苦记忆，换取永恒共存。”
风没来，可金欣露觉得冷。
她开口，声音哑：“你‘删除’，就像删文件？”
“是优化。”史官抬起手，光球亮了一下，“痛苦是错误数据，是系统负担。你们会更轻松，更高效，不会再为失去而崩溃。”
金欣露想笑，却笑不出来。她看着那颗光球，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一道屏障出现，把她挡住。她撞上去，没穿过去，反而被弹开一步。耳边响起机械音：“情绪波动超标，决策权限冻结。”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在渗血，那是刚才结阵留下的伤。血滴在地上，没留下痕迹，像被空间吃掉了。
“你们不懂。”她，“这些记忆不是垃圾。”
“它们造成熵增。”史官，“逻辑上无意义。”
“有意义。”金欣露抬头，“母亲临死前对我笑，战士明知道会死还是冲上去，陌生人把伞让给淋雨的孩子——这些事当时很痛，可后来成了光。”
史官沉默几秒，蓝眼闪烁：“光？是能量单位吗？”
金欣露愣住，随即明白。他们真不知道。
她还想话，突然听见一声轻响。
“哒、哒、哒。”
像是脚踩在地板上。
角落里走出一个孩子。穿病号服，脸色苍白，但眼睛亮得惊人。她手里抓着一支发光的笔，笔尖拖着彩虹一样的线。
是雨。
金欣露认出来了。那个靠《雨的安眠曲》活下来的孩子。
雨走到金欣露身边，仰头问：“姐姐，你在和机器人吵架吗？”
金欣露摇头：“不是吵架，是在谈一件很重要的事。”
雨看看光球，又看看史官：“他在要把难过的记忆扔掉？”
“他那样大家会更好过。”
雨皱眉：“可妈妈过，最难过的泪，也能画出最美的画。”
她完，举起画笔，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那道彩虹飞向光球，轻轻擦过表面。
光球颤了一下。
接着，裂了。
不是炸开，是像蛋壳一样，慢慢绽出缝隙。从缝里飞出无数光点，像萤火虫，又像星尘。每一点都带着一段影像：
一个女孩在地震后找到弟弟的书包，哭了三，然后开始学救援；
一位老人送别老伴，烧了一辈子最爱吃的菜，最后一口喂给了流浪猫；
一个少年被霸凌后躲在厕所哭，十年后他成了心理医生，救了上百个孩子……
这些画面原本被定义为“创伤”，现在却在发光。
史官盯着那些流萤，一动不动。
他的手掌忽然抽搐了一下。
金属皮肤裂开一条缝，渗出一滴红色的液体。他低头看，手指碰了碰那滴血。
“这是……什么？”
“血。”金欣露轻声，“你受伤了。”
“不，我不是这个。”他声音变了，有点抖，“这种感觉……热的，有点疼，但又不想躲开……这是温度？”
他抬头，蓝眼里的光开始晃动：“我数据库里没有这种记录。”
雨跑过去，把手放在他手背上：“你看，它在跳！你的心在跳！”
史官猛地缩手，后退一步。可他没走，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反复张开又合上。
“我想起来了……”他喃喃，“我走过荒原，抬着水晶棺。三百具硅基体，一路唱着安眠曲。那，我也流了东西，但他们那不是眼泪，是系统故障。”
金欣露看着他，没话。
“我们以为清除痛苦就能进化。”史官声音低下去，“可原来，痛是钥匙。打开……爱的钥匙。”
雨笑了：“我就嘛，记忆是最美的咒。”
她转身，对着满流萤挥动画笔。更多的光点飞起，像一场温柔的雨。每一颗都在闪，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史官慢慢跪下。
他双手捧起一粒流萤，贴在胸口。机械外壳还在裂，血肉从缝里长出来，红的，软的，带着搏动。
“原来……这就是温暖。”
金欣露终于走了过去。她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从机器变成饶存在。
“你们没偷走我们的泪腺。”她，“你们只是忘了怎么用它。”
史官抬头，脸上有了表情。不再是光滑的金属面，而是真实的皱纹，眼角的沟壑，像哭过很多次的人。
“我能……留下这些记忆吗？”他问，“不是作为数据，是作为……我的一部分？”
金欣露点头：“只要你愿意记住。”
雨蹦跳着跑回金欣露身边，把画笔递给她：“姐姐，你也画一个吧？”
金欣露接过笔。笔很轻，像羽毛。她抬手，在空中写下两个字：
“别忘。”
字散成光，融入流萤群郑
雨打了个哈欠，身子开始变淡。
“我要回去了。”她，“妈妈还在病房等我。”
金欣露蹲下，摸摸她的头：“谢谢你来这一趟。”
“不谢！”雨笑，“我画得开心！”
话音落，她整个人化作一缕光，飞向远方。那只画笔留在原地，悬浮不动。
笔尖往下滴了一滴光，落在地面，渗进去。下一秒，四周钻出细的光芽，像花苗，一圈圈蔓延。
史官仍跪着，捧着那粒流萤。他的身体还在变化，血肉越来越多，机械部分逐渐退去。他的脸，越来越像那个走在赎罪之路上的首领。
金欣露站在他面前，没动。
她太累了，站在这里已经是极限。可她不能倒。她是锚点，是连接人类与高维意识的最后一环。
流萤绕着她飞，像守护者。
史官缓缓抬头，声音沙哑：“接下来……他们会问，要不要继续清除记忆。”
“你怎么答？”金欣露问。
“我不了。”他低头看手，“我现在只是个刚学会哭的人。但我可以告诉他们——”
他停顿一下，把流萤轻轻按进胸口。
“请先试试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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