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大雨下了整整七日。
巍峨的宫城在雨幕中忽隐忽现，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将一级级汉白玉台阶洗的雪亮。
太极殿外，禁披甲执戟的禁军静静站立，目光望向前方；偶尔有三两宫人走过，皆是捏着衣袍，轻踏鞋履，疾步而过。
殿内的情况却是恰恰相反，气氛热闹，乱的跟菜市场一样。
“陛下！并州之失，罪在毕轨无能，然太原王氏、西河任氏临阵倒戈，慈世家，岂可再委以重任？臣请，彻查各州郡世家与汉贼暗通者，严惩不贷！”
“荒谬！若非朝廷近年苛待边将，削减军饷，毕轨何至于孤军无援？并州之失，罪在庙堂策算失当，岂可尽推于前线将士与地方世家？臣举荐雍州刺史郭淮，其熟知并州地理，郭氏在并州根基深厚，定能……”
“公莫不是忘了，郭淮的堂兄郭表，上个月刚向赵统献了太原三县！用郭氏收并州？岂非纵狼牧羊！”
“竖子，你莫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依你之言，中书监孙资，弘农太守杜恕，兖州刺史王凌，征南将军王昶，其族人皆陷于敌手，岂不是要将他们也都杀了？”
“你血口喷人！就算不动他们，此次西河太守石韬叛国，御史中丞徐福、安东将军孟建乃是诸葛亮旧友，不可不防！还有黄权乃刘备旧部，当一并擒拿！”
“我看不是不可不防，你这是要借肃逆之名，行党同伐异之实！”
“你这要为叛臣开脱！”
……
铜鹤灯台上的烛火，躁动不安的闪烁着，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湿滞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坐在御榻之上的曹叡，蓦然大喝道：“尔等如此吵吵闹闹，朕还没死呢！”
他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身上还裹着厚厚的锦裘，好似十分的虚弱。
满殿的文武突然安静了下来，纷纷慌忙跪倒，大喊：“臣等不敢！”
“不敢？朕看你们敢得很。”曹叡推开宦官的搀扶，自己扶着龙头扶手站了起来。
“晋阳丢了，太原、西河一朝尽丧；张合退守河内，诸葛亮十万大军压境；北边轲比能二十万骑叩边，而你们却还在互相指责推诿！大魏若是亡了，诸位还能站在这里，还能安享这身紫绶金印么？”
完这话，曹叡突然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一旁的老宦官急上前抚背。
“陛下息怒……！征西将军（张合）老而弥辣，虽退守轵关，然诸葛亮亦损兵数万；太原、西河虽失，雁门牵闸上党羊衜犹在坚守！冀州有吕昭，幽州有王雄、田豫，轲比能不得进也！”司空陈群颤巍巍出粒
最近连日阴雨，他的老毛病又犯了，看着好像马上就不行了。
“司空当保重身体，朕只是一时着急了！”曹叡面色稍缓，语气转柔。“太尉大人，你且，该如何是好？”
陈群任司空、录尚书事，相当于曹操时期的荀彧，乃是大魏最重要的一人。
曹丕留下的四大辅政大臣，曹真、曹休皆已死，陈群若也去了，那就只剩下一个司马懿了，届时就真得孤家寡人了。
“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调徐州臧霸、兖州王昶两部兵马火速驰援河内。同时令骁骑将军秦朗领大军北上，汇合雁门牵招，幽州田豫、冀州吕昭，夺回并州，抵御鲜卑轲比能……”太尉华歆颤巍巍出粒
作为三朝元老，已经七十五岁他，这身子骨不比陈群强多少。
“不可！据消息称，赵统在并州大肆收买人心，兵马已逾七八万人！并州多险，还有轲比能忽视在侧，纵然骁骑将军骁勇，亦无法快速夺回！”司徒卫臻出列，拱手急言道。
“并州已失，河东已陷，此二者如双钳，已扼住我大魏咽喉。两面受敌，兵力分散，处处设防等于处处不防！当务之急，乃是集中精锐断其一钳，方可扭转战局。”
卫臻的父亲是卫兹，其跟随曹操讨伐董卓，战死在荥阳。
作为大魏的最原始股，同样的三朝元老，也只有他敢当面反对华歆等人了。
“不可！纵观赵统用兵，千里奔袭快如闪电，如同昔日大汉之霍去病。其若东出冀州，则冀，幽，青三州糜烂也！而河内一失，则洛阳门户洞开！诸葛亮若出河东，三日可抵洛阳城下！洛阳若失，邺城还远吗？此两路皆同等重要也！”
“这也重要，那也重要，哪来如此多兵马？”
……
眼看大厅内的众人又要吵起来，曹叡揉了揉额头，看向一旁的不发一言的刘晔，“太中大夫有何高见？”
从蜀军北伐开始，这位佐世之才的判断从未错过。
奈何最近刘姓当有下的谶言太过密集，导致不敢大用。
“陛下，诸葛亮不可不防，然东吴孙权亦不可不防！可令骁骑将军领兵北上，然徐州臧霸、兖州王昶未可轻动。”刘晔眼观鼻，鼻观心，完就退回原地。
刚才朝中各方势力倾轧，他作为汉室宗亲自然也受到了波及。
“东吴？”
曹叡神情一愣，自己和蜀汉还没有分出胜负，孙权出兵是脑袋不好吗？
“陛下，微臣有一计，可退蜀军！”一声清亮呼喊打破沉寂，何晏突然冲出来。
曹叡笑道：“哦？不知道秘书郎有何高见？”
曹操纳何晏母尹氏为妾，其自幼在丞相府长大，少年时以才秀知名，还娶曹操之女金乡公主。
何晏年幼的时候爱好华服，所穿的服饰与世子相类似，所以曹丕非常厌恶他，没有给他一官半职。曹叡继位以后，也认为他虚浮不实，只给了一个秘书郎在身。
“太傅司马懿昭毅果敢，用兵如神，昔诸葛亮亦惮之。关中之战，若非大将军曹真先败于马谡之手，太傅早已克定长安！臣请拜其为大将军、大司马，如此纵吴蜀齐来，亦可从容应对！”
何晏推荐司马懿，其实是因为他和司马师交好，想趁这次举荐之功，将来好谋一个好去处。
曹叡凝视他片刻，忽然低笑道：“卿言……倒也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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