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传送光芒如潮水般褪去，沈的双脚稳稳落在邻十层的地面上。
与下面九层那堪称浩瀚的书海空间相比，第十层的景象出乎意料地“朴素”甚至“冷清”。
空间并不算特别广阔，大约只有前世一个标准图书馆阅览室的大。穹顶不高，同样绘制着星图，但光芒更为柔和内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息——那并非纯粹的魔法元素，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本质的法则余韵，混合着陈年智慧沉淀后的淡雅书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福
最显眼的变化是书架。这里的书架不再是那种高达数丈的庞然大物，而是一排排仅及人高的深褐色木质书架，摆放得错落有致，数量并不多，总共不过十余排。书架上的藏书也远不如下层那般琳琅满目，每一格里只稀疏地摆放着几本，甚至有些格子是空的。书籍的装帧大多古朴厚重，封皮颜色深沉，用料考究，有些甚至镶嵌着宝石或金属，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而此刻，在这片安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空间里，只有一个人。
那是一位老者，正背对着沈，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书架前，似乎正在翻阅着什么。他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亚麻布长袍，样式极其简单，甚至有些陈旧。头发和胡子一样，都是雪白蓬乱，如同未经梳理的霜草，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甚至有些邋遢的感觉。
似是感应到了沈的到来，老者缓缓转过身。
沈这才看清他的面容。脸庞瘦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深深皱纹，如同干涸大地上的沟壑。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看似有些浑浊、仿佛蒙着一层薄雾的灰色眼眸，在看向沈的瞬间，却骤然变得无比深邃、清明，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视灵魂本源，洞悉世间一切虚妄与真实。那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看透世情的智慧重量。
沈心中微微一动，总觉得这老者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位，正是之前他在法师塔外广场上与光兰公国冲突时，于第十层露台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法师塔守护者——卡隆。
在沈看来，能出现在第十层的，必然是实力达到了圣级的魔法师，是来此寻求更高知识的前辈。他并非张扬之人，且心中记挂着那强烈的召唤感，不欲多生枝节。于是，他微微颔首，向老者致意，算是打过招呼，便打算径直去翻阅那些圣级藏书。
老者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语，继续低头翻阅手中的书卷，仿佛沈的到来只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微石子，并未激起波澜。
沈走到最近的一排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封面上用古精灵语写着《熔岩之心·火之法则初探》的厚皮书。他没有再像下面几层那样用神识粗暴“扫描”，而是真正翻开书页，仔细阅读。
书中的内容果然高深。作者是一位千年前踏入圣级的魔法师，详细记述了他如何从元素掌控者的巅峰，感应到冥冥中火元素更深层的“韵律”与“意志”，进而触摸到火系燃烧法则的过程。其中还记载了他独创的几个圣级火系禁咒的完整构筑模型、魔力运转路线以及法则引动技巧，每一个都威力惊，玄妙无比。
若换做其他任何一位圣级以下的火系魔法师，得到此书，恐怕会如获至宝，奉为圭臬。
沈初时也看得颇为认真，试图从中汲取养分。但很快，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又拿起另一本，是一位古代圣级土系法师留下的《大地脉动与重力场构建》。接着是风系的《无形之趣空间切割进阶》、光明系的《神圣净化与灵魂烙印》……
他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脸上的神色却从最初的专注，逐渐变为思索，最后化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与疏离。
这些藏书，无一例外，都是历代圣级强者留下的心血结晶，是他们探索法则、创造禁咒、乃至构建领域的宝贵经验。对于这个世界的魔法师而言，它们是通往更高境界的灯塔与阶梯，价值无可估量。
但对沈来，问题恰恰出在这里。
通过这些手札，沈清晰地看到了一条被规划好的“圣者之路”：魔法师在元素掌控者巅峰，通过特定的冥想、信仰或对地至理的感悟，逐渐“感应”到某种特定的法则波动（如火之炽热、水之柔韧）。这种“感应”，本质上是一种被动的“接收”和“理解”，是法则主动向符合条件者显露的一角。
然后，魔法师开始尝试“借用”这一丝法则之力，融入自己的魔法，创造出威力巨大的圣级禁咒。随着对法则“借用”的熟练和加深，他们慢慢能在自己周围形成一个以该法则为核心的、范围的“领域”。领域之内，他们就是该法则的代言人，威能倍增。
最终，当他们将某一道法则分支领悟到极高深处，灵魂与法则产生更深层次的绑定与共鸣时，他们便踏入了所谓的“超越圣级”，成为更接近神的存在。
然而，沈敏锐地察觉到，这条看似辉煌的道路，从一开始就埋藏着致命的陷阱！
“所有的‘感应’、‘借用’、‘共鸣’……其源头，都是这个世界固有的、已经被‘标记’过的法则！”沈心中寒意渐生，“火之法则来自火系主神，光明法则来自光明主神……这些法则的本质，是九大主神乃至两位创世神掌控世界的‘权柄’！是祂们力量的延伸！”
“魔法师们所谓的‘掌控法则’，不过是得到了主神或创世神的‘允许’或‘赐予’，在祂们制定的框架内，有限度地使用这些力量！他们的灵魂，在第一次深度感应并借用法则时，恐怕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打上了对应主神或创世神的‘印记’！”
“所谓的圣级强者，不过是获得了更高级别‘使用权限’的‘用户’。他们的力量并非真正属于自己，而是‘租借’来的。他们的道路、他们的上限，从一开始就被设定了。当他们踏入圣级，开始深度接触法则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沦为了神只的傀儡！看似高高在上，实则身不由己！”
沈越看越觉心凉。这些藏书中的智慧固然闪耀，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着作者对“神恩”、“神启”、“法则眷顾”的敬畏与感激。他们的修炼体系、力量来源、前进方向，都被牢牢锁死在这个世界固有的、带有神之印记的法则框架内。
这，不是他沈要走的路！
他要修炼的是混沌开诀，要吸收地灵气，要超脱的是这个世界本身的桎梏！他要走的，是创造属于自己的法则，乃至最终开辟地的“渎神”之路！岂能去学习这些如何更好地成为神之傀儡的“经验”？
沈意兴阑珊地将手中一本记载着某个强大圣级复合禁咒的典籍随手丢回了书架，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无趣”的神情。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安静翻阅书卷的灰袍老者，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书，正静静地看着他。老者那看似浑浊的灰色眼眸中，此刻闪烁着一种了然与探究的光芒。
“友，”老者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和，带着岁月磨砺后的沙哑，却奇异地清晰，“这一层的书……似乎都不合你的胃口？”
沈心中微凛，没想到这老者观察如此细致。他不想暴露太多，心思电转，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谦逊与困扰，拱手道：“前辈明鉴。晚辈境界低微，修为浅薄，此处的典籍过于高深玄奥，晚辈读来实在晦涩吃力，难以领会其中精髓，故而……不敢强求。”
这番辞合情合理。一个连等级徽章都没有的年轻人，看不懂圣级藏书太正常了。
然而，老者闻言，却并未如寻常长辈般勉励或指点，反而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上下打量着沈，目光仿佛具有实质的重量，在沈刚刚经过千锤百炼、已然达到圣级强度的肉身上缓缓扫过，又似乎穿透了血肉，看向他更深处的丹田与识海。
沈被这目光看得极不自在，仿佛全身秘密都要被看穿，心中警惕陡升。
就在沈感觉快要按捺不住时，老者忽然收回了目光，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平淡却石破惊的语气道：
“不是看不懂，是不屑看吧，友？”
沈身体骤然一僵！
老者仿佛没看到他的反应，继续缓缓道，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沈心头：“因为你知道，这些书里记载的所谓‘圣者之路’，尽头不过是沦为神明掌中的提线木偶。你，不甘心。”
“你走的是另一条路……那条被诸神视为禁忌，凡踏足者必遭神罚的——”
“渎神者之路。”
“渎神者”三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沈脑海！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河图洛书与混沌开诀外，最深、最致命的秘密！此刻竟被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老者，如此轻描淡写却又无比笃定地道破！
几乎是本能反应，沈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凌厉如刀！丹田内，九大元神金光隐现，混沌灵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顺着经脉奔腾咆哮，随时准备破体而出！河图洛书也微微震颤，散发出隐晦的波动。伐剑虽未显形，但一股斩裂苍穹的剑意已在沈眸底凝聚！
他没有调动任何魔法元素，因为面对可能知晓他最大秘密的存在，魔法已不可靠。他准备动用的是混沌开诀的力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这个世界神明也无法完全理解的混沌灵气！若有必要，他不惜施展“一剑创世”，哪怕拼着反噬，也要将危险扼杀在萌芽！
刹那间，整个第十层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书架上的古籍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老者清晰地感受到了沈身上那股骤然爆发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以及那杀意背后，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似乎凌驾于当前世界法则之上的奇异气势。他苍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讶异——他依旧无法感知到沈的魔法等级或精神力强度，但这股纯粹的、仿佛来自生命与力量本源的威胁感，却做不得假。
然而，老者并未有丝毫防御或反击的动作。他反而轻轻摆了摆枯瘦的手掌，脸上那抹了然的笑意加深了些，声音依旧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友，不必如此紧张。老夫若对你有恶意，便不会在此与你多言了。”
沈死死盯着老者的眼睛，浑身肌肉紧绷，气势凝而不发。作为一名修仙者，他对危机的感知确实异常敏锐。此刻，他从老者身上，的确没有感受到任何针对自己的杀意、敌意或贪婪，只有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沧桑、遗憾、以及……一丝细微期待的情绪。
“老夫卡隆，忝为这座法师塔的守护者。”老者主动报出了姓名，语气坦然，“在此枯坐数百年，见过太多惊才绝艳之辈踏入此层，满怀敬畏与渴望地研读这些典籍，最终沿着书中之路，或成功‘升华’，成为神域中的一员；或失败陨落，化为尘埃。”
他目光扫过周围的书架，带着淡淡的悲悯：“这条路，是安全的，是被主神允许的，但它的代价，是失去真正的自我与自由。友你能看透这一点，不愿同流，老夫……很是欣慰。”
沈心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放下，但凝聚的气势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沉默着，等待老者下文。
卡隆看着他，灰色的眼眸中光芒微闪：“如果可以，这世上有几人，真心愿意将自己的灵魂与未来，全然交托于所谓神的意志之下，成为祂们永恒统治下的一个零件？老夫年轻时……也曾有过不甘。”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然而，渎神之路，九死一生。不仅要面对修炼上的无尽凶险与迷茫，更要时刻提防来自神域的注视与抹杀。历史上，并非没有惊才绝艳的渎神者出现，但他们大多在未成长起来时便被扼杀，少数侥幸踏入圣级者……也终究难逃。”
卡隆的目光重新落回沈身上，变得无比认真：“但友你……与众不同。你能安然来到此层，本身已是奇迹。你身上有种特质，是老夫数百年来从未见过的。或许……你真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能打破这亘古的枷锁。”
他抬手指向大厅深处，那里，一扇比下面任何传送门都要古朴、门扉上刻满了仿佛在缓缓流动的星辰与符文的光门，正散发着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召唤波动。
“继续往上走吧，友。”卡加的声音带着一种指引的意味，“第十层给你的，只有成为傀儡的‘捷径’。第十一层……或许有前代不甘者留下的、关于法则本质与超脱的只言片语。而第十二层……”
他眼中闪过一丝悠远的光芒：“传，那里封存的，并非哪位强者的心得，而是这个世界被掩盖的……部分真相。是连神只也不愿凡人触及的禁忌。那里，或许才有你真正想要的答案。”
沈顺着卡隆的手指，望向那扇光门。心中那股自踏入沙塔斯城便存在的召唤感，此刻沸腾到了顶点，清晰地指向那扇门后！第十层无法给予他前路，答案果然在更高处！
然而，想到从第九层到第十层所经历的、那差点让他形神俱灭的圣级考验，要进入第十一层，需要面对的守关者，恐怕是超越圣级的恐怖存在……自己真的能战胜吗？
沈沉默了片刻。眼中的犹豫逐渐被坚定取代。卡隆的话语、心中的召唤、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不愿屈从于任何存在的傲骨与超脱之志……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没有退路，也不必退。
他收回目光，转向灰袍老者卡隆，郑重地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多谢前辈指点迷津。晚辈……明白了。”
这一礼，谢其点破迷雾，谢其未有恶意，更谢其那份深藏于世的、对后来者的微期待。
直起身，沈不再犹豫，也不再去看周围那些象征着“傀儡之路”的圣级藏书。他迈开步伐，步伐沉稳而坚定，朝着大厅深处，那扇通往第十一层的、仿佛连接着未知与真相的古老光门，一步步走去。
卡加站在原地，看着沈挺拔而决绝的背影逐渐被光门散发的微光勾勒出轮廓，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命阅齿轮，似乎……开始转动了。子，祝你好运。”
沈的身影，最终完全没入了那片深邃而神秘的光芒之郑
第十一层，超越圣级的领域，未知的挑战与可能隐藏的古老秘密，正在等待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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