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何立峰的声音干涩，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屏幕上那张绝望的脸。
祁同伟没有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将平板电脑收回，然后从文件袋里拿出邻二样东西。
一沓厚厚的、泛黄的案卷复印件。
“六年前，京州大学城，醉驾肇事逃逸案。”
祁同伟将第一份案卷放到桌上，推到何立峰面前。
“受害人，环卫工刘某，右腿粉碎性骨折，终身残疾。”
“报案记录显示，现场有多名目击者指认肇事车辆为一辆无牌照的改装跑车，驾驶者疑似一名年轻男性。”
“最终的结案报告却是：肇事车辆及驾驶员身份无法确认，案件暂停侦查。”
他又拿出第二份案卷，叠在第一份之上。
“四年前，蓝湾酒吧，聚众斗殴致人重伤案。”
“受害人，外地来京州务工人员张某，头部遭钝器重击，颅内出血，至今仍有严重的后遗症。”
“原始笔录记录，是你的儿子何健，因为一个女服务员与人发生口角，后纠集多人对张某进行围殴。”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双方自愿达成和解，受害人撤回起诉。”
“和解金额，三百万。这笔钱，是从你妻子王某名下一个关联公司的账户上转出的。”
祁同伟的声音冰冷而平稳，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读报机。
每出一桩案子，他的手指就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
那声音，不大。
却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何立峰的心防上。
“两年前，‘上人间’会所，举报聚众吸毒案。”
“辖区派出所出警记录被莫名涂改，出警民警随后被调离一线岗位，去恋案室。”
祁同伟放下了所有案卷，静静地看着何立峰那张越来越苍白、汗珠密布的脸。
“何厅长，还需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何立峰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
这些尘封的往事，这些他以为早已被权力与金钱抹平的罪恶。
此刻，却以一种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方式，被血淋淋地，重新揭开。
就在这时，谈话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两名法警，押着一个穿着同样灰色“号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那年轻人头发蓬乱，脸上带着一种被剥夺了自由的烦躁和戾气。
正是何健。
他一进来，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何立峰，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感觉，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家长。
“爸！”
何健猛地挣扎起来，对着何立峰大声叫嚷。
“爸！你终于来了！快让这帮狗东西把我放了！”
他的姿态嚣张依旧，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觉悟。
“你告诉他们！我爸是何立峰！是交通厅的厅长！”
“他们敢动我？是不是不想在汉东混了？！”
“爸！你跟祁同伟！让他给我赔礼道歉！然后把昨那个打我的特警找出来！老子要亲手废了他！”
他骂骂咧咧，仿佛这里不是纪委的谈话室，而是他家的客厅。
何立峰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看着他这副不知死活的蠢样。
一股混杂着愤怒、失望、还有无尽悔恨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却被身后的办案人员死死按住。
“孽子！你给我闭嘴！”
何立峰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何健嘶吼。
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变得扭曲尖利。
何健被父亲这从未有过的暴怒样子吓了一跳，但随即，更大的委屈和不解涌上心头。
“爸？你吼我干什么？”
“是他们抓的我！是他们打的我！”
“你不帮我出头，还骂我？！”
何立峰不再理会儿子，而是转头看向祁同伟，开口询问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缓步走进，目光平静地扫过何立峰父子。
“意思就是。”
林峰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般的力量。
“今，不管你何立峰，交不交代你从政期间的其他问题。”
“单凭你儿子这段录像里，所展现出的，对党纪国法的藐视，对人民群众的欺凌。”
“你这个交通厅长的官场生涯，就已经，走到头了。”
林峰的目光，转向那个依旧满脸不忿的何健。
“而他。”
“后半辈子，会在牢里，好好地，学习一下，什么叫做，法律。”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终审判决的法槌，狠狠地，砸在了何立峰的心上！
“不！不可能！”
何立峰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如同疯狂的赌徒，输掉了最后的筹码。
“我不服！”
“这是陷害！是政治迫害！”
“我为汉东流过血！我为汉东立过功！”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咆哮。
“我要上诉！我要找律师！”
“我要见赵书记！我要见我的老领导！”
他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那个早已退休，却依旧如同巨大阴影般笼罩在汉东上空的名字。
“我为他干了那么多事！他不会不管我的！他一定会为我洗刷冤屈的！”
祁同伟看着何立峰这副负隅顽抗的丑态，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对付这种官场老油条，单纯的证据和心理施压，似乎，还不够。
林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走到祁同伟身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淡淡地道。
“对付这种人，让他自己，不如，让他自己看。”
祁同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看？”
“对。”林峰点零头。
“我们，给他安排一场，‘现场直播’。”
……
半个时后。
何立峰和他那个还在骂骂咧咧的儿子何健，被带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
一间的观察室。
房间里，只有两把椅子。
和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隔壁审讯室里的一举一动。
而隔壁的人，却完全看不到他们。
何健还在不知死活地叫嚷着。
“爸！这他妈是哪儿啊？”
“你快找人啊！找赵伯伯！让他把祁同伟这个王鞍给撤了！”
“等我们出去了，老子要让他全家都不得好死！”
何立峰没有理他。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面单向玻璃。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隔壁审讯室的门，开了。
第一个被带进来的，是他的心腹，常务副厅长，周良安。
周良安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精明和干练。
只剩下，死人般的，苍白和恐惧。
他一坐下，还没等办案人员开口。
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周良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这些年，他是如何配合何立峰，在高速公路项目的招投标过程中，收取回扣，利益输送。
又是如何，将一笔笔巨额的贿款，通过各种渠道，洗白，转入何立峰指定的，海外账户。
那些时间，地点，人物，金额。
他记得，比自己的生日，还要清楚。
他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抖落了出来。
甚至，为了戴罪立功，他还主动交代了几个，连纪委都尚未掌握的，何立峰的其他问题。
观察室里。
何立峰呆呆地，看着玻璃对面，那个曾经对自己，无比忠诚的下属，如今，却为了自保，而疯狂出卖自己的丑态。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审讯，还在继续。
第二个被带进来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是他在外面，包养了近十年的，情妇。
他为她，在京州最高档的区，买了别墅。
他为她，开了好几家，奢侈品店。
他以为，他们之间，是“真爱”。
然而，那个女人，在面对办案人员的询问时，脸上，却充满了委屈和无辜。
“我不知道啊！那些钱，都是他硬塞给我的！”
“他，是他在外面做生意，赚的干净钱！”
“我一个弱女子，我能怎么办？我敢不收吗？”
“他才是主谋！所有的坏事，都是他干的！我只是被他蒙蔽了！我也是受害者啊！”
她声泪俱下地，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
甚至，还反过来，控诉何立峰，对她进行了长期的，“精神控制”。
何立峰的脸色，已经从苍白，变成了，铁青。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地，攥住了。
让他，喘不过气来。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那些曾经，对他卑躬屈膝，称兄道弟的商人们。
那些曾经，在他面前，点头哈腰，信誓旦旦的“朋友”们。
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了审讯室里。
他们，比周良安，比那个情妇，还要，积极。
他们争先恐后地，掏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秘密账本。
拿出了，那些记录着肮脏交易的，谈话录音。
甚至，还有人，提供了何立峰在国外，某个岛上，购置的，豪华庄园的照片。
人性中，所有的自私，背叛，和丑陋。
在这一刻，通过那面冰冷的单向玻璃，被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何立峰的面前。
他所经营了一辈子的，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利益帝国。
在短短一个时内，就轰然，倒塌。
土崩瓦解。
他，众叛亲离。
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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