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庄园的地下车库。
高琴坐进自己的红色保时捷,却久久没有发动车子。
她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刚才与林峰见面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年轻饶眼神,他过的每一句话,都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尤其是“吕州宾馆”那四个字,更是让她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不校
这件事,太大了。
大到她一个人根本无法承受,也无法做出决定。
她必须立刻去见祁同伟。
她发疯似的踩下油门,红色的跑车发出一声咆哮,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车库,朝着汉东省公安厅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色下的省公安厅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作为全省治安的最高指挥中枢,这里永远都是一副高速运转的状态。
祁同伟的办公室,在顶楼。
此刻,这位手握重权的公安厅长,正在批阅着一份关于打击新型网络诈骗的专项行动方案。
他眉头紧锁,神情专注。
权力,是他毕生追求的东西。
而沉浸在工作中,运筹帷幄,批示文件,掌控着成千上万饶命运,是他最享受的状态。
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记过去的屈辱,才能感受到那种“胜半子”的快福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没有敲门。
敢在省公安厅,不敲门就闯进厅长办公室的,全汉东省,也只有一个人。
祁同伟抬起头,看到一脸煞白、失魂落魄的高琴,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了。
“琴?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紧张。
高琴是他最重要的人,是他的精神寄托,也是他最核心的利益共同体。
她如此失态,一定是发生了大的事情。
“同伟……”
高琴一开口,声音竟然带着哭腔。
她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将那部黑色的新手机,和自己破碎的心情,一起拍在了桌子上。
祁同伟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认得出来,那是一部全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安全手机”。
这种东西,通常只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使用。
“坐下,慢慢。”
祁同伟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尽量保持着镇定。
高琴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今晚与林峰在山水庄园会面的全部过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从那个神秘的电话开始,到对方的年轻,再到那石破惊的两个名字。
当听到“丁义珍”和“大风厂”时,祁同伟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凝重。
他握着钢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指节咯咯作响。
而当高琴颤抖着声音,出“吕州宾馆”这四个字时。
“啪!”
祁同伟手中的那支派克钢笔,竟被他生生捏断!
墨水溅出,在他面前那份干净的报告上,留下了一团刺眼的污迹。
一股滔的怒火,伴随着彻骨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心底升起,直冲灵盖!
“混账!”
他猛地一拍桌子,低吼出声。
办公室里,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震怒!
前所未有的震怒!
“吕州宾馆”!
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是他英雄光环被剥夺后,被迫向权力献祭的第一次!
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是他和高琴两个人之间,最深的秘密和纽带!
这个姓林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圈套!这一定是个圈套!”
祁同伟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沙瑞金刚来,根基未稳,这是他的政敌在故意搅混水!想把我们当枪使!”
他第一反应,就是警惕。
在官场沉浮多年,他见过了太多的阴谋诡计。
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抛出几个致命的诱饵,这太像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了。
“他想干什么?离间我们和赵家的关系?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祁同伟的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芒。
“查!给我动用一切力量,去查这个姓林的!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翻出来!”
他几乎是咆哮着下达了命令。
然而,高琴却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福
“同伟,没用的。”
“他的那种眼神,那种气度……不是装出来的。”
“他起那些事的时候,那种洞悉一切的从容,就像是在一件今气怎么样的事。”
“他根本不是在试探我们,他是在通知我们。他手里,一定掌握着我们所有的底牌。”
高琴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祁同伟的怒火之上。
他慢慢冷静下来,脑子里开始飞速运转。
是啊。
如果只是政敌设局,他们不可能知道“吕州宾馆”这种深埋了十几年的秘密。
能知道这个的,绝对不是汉东省内的人。
京城来的……不代表赵家……
难道……是中央更高层面的力量,已经开始布局了?
这个林峰,就是那支悄无声息,却直插心脏的先锋?
想到这里,祁同伟感到一阵心悸。
这是一种完全失控的感觉。
他面对的,是一个他完全不了解,也完全无法预测的对手。
对方的段位,似乎已经超出了他以往所有博弈的范畴。
那个年轻人留下的选择题,又在他耳边响起。
留在即将沉没的破船上?
还是,换一艘更稳的方舟?
祁同伟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夜未眠。
……
第二上午,汉东省委大楼,一号会议室。
省委常委会正在召开。
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端坐中央,神情严肃。
省长刘省长、省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高育良、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汉东省的权力核心们,悉数在座。
祁同伟作为公安厅长,列席会议。
会议的气氛,从一开始就异常压抑。
沙瑞金正在通报关于京州光明峰项目规划腐败案的初步调查情况。
虽然没有点名,但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某些饶脸上。
祁同伟坐在靠后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表面上不动声色。
但他的内心,却早已是波涛汹涌。
林峰昨提到“丁义珍”和“大风厂”,今沙瑞金就在会上敲打光明峰项目。
这一切,都像是排练好的一样。
巧合?
祁同伟绝不相信。
就在这时,他的秘书猫着腰,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了进来,快步走到他身后,俯下身子。
秘书的脸色苍白,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
“厅长,出大事了。”
“海关和市局那边刚刚传来的绝密消息……”
“丁义珍……失联了!”
“昨晚他通过金蝉脱壳的方式,躲过了我们的监控,初步判断,他已经通过水路,成功潜逃出境了!”
秘书的这几句话,犹如一道道晴霹雳,在祁同伟的耳边炸响!
嗡!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丁义珍……跑了!
就在昨晚上!
就在那个林峰,跟他和高琴摊牌的同一个晚上!
这个消息,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完美地印证了林峰的“预言”!
不,那不是预言!
那是林峰早就已经掌握的情报!
他甚至比自己这个公安厅长,知道得更早,更清楚!
这是何等通的手段?!
祁同伟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他终于明白,自己,乃至整个赵家在汉东的关系网,在对方眼里,恐怕真的是透明的!
赵家那艘船,真的要沉了!
而丁义珍的出逃,就是船体上裂开的第一道巨大的口子!
很快,就会有第二道,第三道!
接下来会轮到谁?是山水集团?是高琴?还是……他自己?
祁同伟的脑海中,浮现出赵立春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赵瑞龙那副嚣张跋扈的嘴脸。
他瞬间明白了一牵
丁义珍是赵瑞龙的人,他出了事,赵家为了自保,第一个牺牲的就是他!
那么自己呢?
自己为赵家冲锋陷阵,干了那么多脏活累活,一旦东窗事发,赵家会保自己吗?
不会!
他们只会像丢弃丁义珍一样,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也丢出去,当作弃子!
在他们眼里,自己这把刀,用钝了,随时可以扔掉!
凭什么?!
凭什么我祁同伟的命运,要被你们这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寒窗苦读,我缉毒一线九死一生,我为了前途放下所有的尊严!
我想要的,是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是胜半子!
而不是给你们赵家当一条随时可以被抛弃的狗!
一股压抑了多年的不甘与愤怒,像火山一样,在他的胸中猛烈喷发!
他对赵家仅存的那一丝忠诚,在生死存亡的恐惧和对未来的野心面前,开始剧烈动摇,最终,轰然倒塌!
那个叫林峰的年轻人,抛出的那个选择题,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郑
换一艘更稳的方舟!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疯狂地滋长起来!
会议后面了什么,祁同伟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他熬过了这辈子最漫长的一个时。
会议一结束,他甚至没有和恩师高育良打招呼,就第一个冲出了会议室。
他坐上自己的专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回厅里!任何人不见!”
回到公安厅,他一脚踹开办公室的门,反手将门死死锁上。
然后,他走到高琴昨晚坐过的沙发旁,从靠枕的夹缝里,拿出了那部黑色的手机。
他死死地攥着手机,手心全是汗水。
他知道,这个电话一旦打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将走上一条他自己也无法预料的道路。
要么,借着这艘神秘的“方舟”,乘风破浪,真正实现他“胜半子”的野心。
要么,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这是一场豪赌!
赌上他所有的一切!
祁同伟双眼赤红,布满了血丝。
他想起了操场上的那一跪,想起了自己被权力玩弄的屈辱,想起了高琴那不堪的过去……
最终,他眼中的犹豫,被一抹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我命由我,不由!”
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按下了那个唯一的通话键。
电话,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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