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林溪。
身后芦苇丛中传来的粗暴呵斥声和张老汉惊恐的辩解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
她不敢有丝毫停顿,借着暮色和茂密芦苇的掩护,沿着湿滑的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向下游奔逃。
手臂和脸颊被锋利的叶片划破,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头的惊惶。
“站住!”
“妈的,跑得还挺快!”
“分头包抄!别让她跑了!”
手电筒的光柱如同探照灯,在芦苇丛上方乱晃,好几次险险地扫过林溪藏身的位置。
男饶脚步声和拨开芦苇的哗啦声从不同方向逼近。显然,对方不止一个人,而且熟悉地形!
林溪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强迫自己冷静,观察着地形。前方不远处,河道出现了一个急弯,岸边堆积着不少从上游冲下来的枯木和杂物,形成一个相对复杂的遮蔽区。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加速冲了过去,然后迅速矮身,蜷缩在一堆粗大的枯木和茂盛的杂草后面,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几道手电光柱在附近扫来扫去。
“人呢?怎么不见了?”
“肯定就在这附近!仔细搜!”
“妈的,滑不溜秋的!老张头肯定知道,回头好好‘招待’他!”
骂骂咧咧的声音在附近徘徊。林溪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汗味和烟味。
她紧紧捂住嘴,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枯木上湿冷的苔藓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搜寻的声音渐渐向下游远去,似乎对方以为她继续往前跑了。
又等了足足十几分钟,直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河水流淌的哗哗声和风吹芦苇的沙沙声,林溪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她心翼翼地探出头,确认四周无人,才手脚并用地从藏身处爬出来,浑身沾满了泥泞和草屑,狼狈不堪。
她不敢再沿河走,而是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远离长河村、通往大路的野地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时刻警惕着黑暗中可能出现的追兵。
直到远远看到公路上的车灯,她才敢稍微松一口气,但心中的担忧却丝毫未减。张老汉怎么样了?那些人会怎么“招待”他?
深夜,林溪拖着疲惫不堪、沾满泥泞的身体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她反锁好门,又仔细检查了窗户,拉紧窗帘,这才无力地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息。
冰冷的恐惧感退去后,涌上来的是深深的挫败感和强烈的愤怒。
失败了!不仅一无所获,还暴露了自己,更连累了无辜的村民!周海涛的触角竟然伸得这么长,连村里都有他布下的眼线!那些所谓的“村民”,恐怕就是周海涛或赵立东豢养的“打手”,专门用来监视和恐吓真正村民的!张老汉的恐惧和绝望,清晰地烙印在她脑海里。
她走进浴室,打开淋浴,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身体和脸上的泥污。
手臂和脸颊的划伤被水一冲,刺痛感让她更加清醒。看着镜中自己苍白而疲惫的脸,林溪的眼神却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不能放弃!张老汉最后那句“你有证据吗?你能帮我们吗?”像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心。她需要证据!那份原始文件!那份被篡改的协议!
既然私下接触村民风险巨大且已被严密监视,那就只能另辟蹊径!她想起了张老汉提到的两个人:村长赵德贵,和那份可能存在的、两年前的原始补偿文件。
第二一早,林溪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来到办公室。她努力表现得一切正常,专心处理科长堆积给她的繁琐工作。
临近中午,她趁着去综合科送文件的机会,装作不经意地翻看桌上的内部通讯录,迅速记下了长河村村委会的电话号码。
午休时间一到,林溪立刻拿着手机来到办公楼外一个僻静的角落。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长河村村委会的电话。
“喂?长河村委会,哪位?”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浓厚乡音的声音传来。
“您好,请问是赵德贵赵村长吗?”林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官方而平和。
“我是赵德贵。你是?”
“赵村长您好,我是市政府办公室法规科的林溪。”林溪表明身份,“是这样的,我们科室正在整理完善开发区征地补偿相关的政策依据,需要核实一些历史文件。听您这里可能还保留着两年前,就是开发区项目启动初期,市里下发给咱们村的、关于征地补偿标准的那个原始通知文件?这份文件对我们梳理政策脉络非常重要,不知道方不方便提供一份复印件给我们存档?”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林溪的心提了起来。
“哦…林科员啊…”赵德贵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林溪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疏离,“你那个文件啊…太久了,村里档案管理也不规范,我…我找找看啊…”又是一阵沉默,电话里传来翻动纸张的窸窣声。
林溪耐心地等待着,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也许…
“哎呀,林科员,真是不好意思啊。”赵德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带着歉意的遗憾,“你看我这记性,年纪大了,不中用咯。我这儿翻箱倒柜找了一圈,没找到啊!可能是…可能是之前搬办公室的时候,跟一些没用的旧报纸一起处理掉了。实在对不住啊!”
处理掉了?林溪的心猛地一沉。这么重要的文件,怎么会轻易处理掉?这明显是托词!
“赵村长,这份文件真的很重要…”林溪试图争取。
“我知道重要,林科员。”赵德贵打断了她,语气变得有些生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但是真没了!我也没办法。再了,补偿的事,市里和信访局周局长他们不是都按最新的文件处理好了吗?乡亲们也都挺满意的(林溪心中冷笑),还翻那些老黄历干啥?听我一句劝,林科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瞎打听,别给自己找麻烦! 我还有事,先挂了。”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林溪拿着手机,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却感觉浑身冰凉。赵德贵的拒绝如此干脆,甚至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别瞎打听,别给自己找麻烦!”这绝不是一位普通村长对一个市政府工作人员该有的态度!他明显知道些什么!
而且,他提到了周局长!周海涛!一定是他!周海涛肯定已经跟赵德贵“谈”过了!甚至可能进行了更直接的威胁或利诱!那份原始文件,要么被赵德贵藏得更深,要么…可能真的被销毁了?
通过官方渠道接触村长获取文件的路,也被堵死了!
林溪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无论朝哪个方向挣扎,都会被坚韧的丝线缠得更紧。
周海涛的反应速度太快了,几乎堵死了她所有可能获取直接证据的途径。村民被恐吓监视,村长被“打招呼”,连法规科内部,科长也在用工作牵制她。
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吗?她不甘心地回到办公室,坐在电脑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份原始文件,那份能证明标准被篡改的关键证据,到底在哪里?难道真的被彻底抹去了?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同事们陆续回到座位。林溪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整理那些枯燥的法规条文。
就在她心烦意乱之际,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办公桌角落那堆积如山的、等待归档的旧文件海
那是之前清理档案室时搬出来的部分过期或待整理的旧文件,其中大部分是各部门移交过来的、历年积累的各种会议纪要、通知、报告等。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原始补偿文件是市里下发的正式文件,必然会经过政府办公室的文书流程!那么,在政府办公室自己的档案室里,会不会保留着原始的发文底稿和存档件?!特别是两年前的!虽然归档可能混乱,但总比在村里更有希望!
这个想法让她精神一振!她立刻调阅了内部档案管理系统(权限有限,只能看到目录)。在模糊检索“征地补偿”、“标准”、“开发区”等关键词,时间限定在两年前左右时,系统里跳出了几条记录,但文件状态大多显示“已归档”或“待整理”,具体内容不详。
希望的火苗再次点燃!档案室!李姐!
下午,林溪找了个借口(核对一份旧文件号),再次来到了位于大楼地下层的档案室。这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李姐正戴着口罩和手套,在一排排高大的档案架间吃力地搬动着一个沉重的文件箱。
“李姐,我来帮你!”林溪快步上前,搭了把手。
李姐看到是她,眼神有些复杂,低声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
“李姐,我就问一件事,问完就走。”林溪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我想找一份文件,两年前,关于开发区征地补偿标准的原始发文,市政府正式下发的那种。可能在咱们档案室吗?系统里有记录,但状态是‘待整理’或‘已归档’,不知道具体在哪。”
李姐的动作顿住了,她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写满担忧的脸,眼神锐利地盯着林溪:“林!你还不死心?!那份文件…它就是颗炸弹!你碰它干嘛?!周海涛他们…”
“李姐!”林溪急切地打断她,眼神恳切而坚定,“我需要它!只有它能证明那些村民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只有它才能撕开周海涛他们的谎言!求你了,李姐!哪怕…哪怕只是告诉我,它还在不在档案室里?”
看着林溪眼中近乎绝望的恳求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李姐沉默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偌大的档案室只有她们两人。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应该还在。但…不在常规的归档区。”李姐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声,“去年底…清理一批‘过期’文件时…周海涛亲自带人下来过一趟…翻走了好几份开发区相关的旧文件…那份补偿标准…我记得…好像…被塞进了‘永久封存’区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那个区…钥匙在机要室,调阅需要分管领导签字…而且…那批文件…上面贴了‘暂缓销毁’的标签,但实际…”李姐没有完,只是给了林溪一个意味深长、充满警告的眼神。
林溪瞬间明白了!所谓“暂缓销毁”,很可能就是周海涛为了彻底抹去痕迹而准备销毁,但又怕立刻销毁引人怀疑,所以暂时封存起来等待时机!那份原始文件,就在那里!它没有被销毁,但被刻意隐藏在最难触及的地方,而且有被随时销毁的危险!
“永久封存区…最里面…”林溪喃喃道,心中既有找到目标的激动,又涌起一股寒意。要接触到那个区域,需要机要室钥匙和分管领导(很可能就是赵立东的心腹)的签字!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林,听姐一句,”李姐抓住林溪的胳膊,力道很大,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恐惧,“别去碰!千万别去碰那个区域! 那里…有眼睛!而且…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后果…你想都想不到! 周海涛…赵立东…他们比你想象的…可怕得多!为了那份文件,不值得把命搭上!”
李姐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林溪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有眼睛”?“后果你想都想不到”?“不值得把命搭上”?李姐在档案室工作多年,她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那份原始文件,不仅被严密看管,而且守护它的,很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林溪看着李姐眼中深切的恐惧,那是经历过某些可怕事情后的本能反应。
她想起了张老汉的绝望,想起了赵德贵的拒绝,想起了周海涛冰冷的眼神和赤裸裸的威胁…一张无形的、由权力和暴力编织的巨网,正向她当头罩下。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档案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回到办公室,她强迫自己坐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档案室里李姐恐惧的眼神和那句“不值得把命搭上”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真相被掩埋,看着村民被欺压?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着她。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就在她心灰意冷,几乎要被挫败感击垮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办公桌旁边那个半人高的、用于收集各部门废弃文件(非涉密)的蓝色大塑料筐。
里面杂乱地堆满了过期的通知、作废的草案、打印错的报表、还有一些…信访局移交过来的、标注为‘作废’或‘无效’的申诉材料。
一个微弱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悄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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