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方向的光点彻底熄灭。
叶尘的手指停在半空，笔尖仍悬于玉简之上，墨迹未干。他没有立即写下新的指令，而是缓缓放下笔，目光从灵踪盘移开，扫过其余四支队伍的信号。那些光点微弱，却仍在跳动，节奏缓慢而稳定。
唯有南岭，一片死寂。
他取出备用玉简，激活传讯回路。三轮尝试后，依旧毫无回应。并非中断，而是被彻底切断——如同有人执刀割绳，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他靠向椅背，闭上双眼。
前线仍在激战，但他已感觉不到节奏。片刻前雷符齐射带来的短暂优势，此刻已被一层厚重的停滞压下。敌饶攻势不再密集，也不再分散，仿佛换了策略，开始等待，静候他们犯错。
叶尘睁开眼，调出战场影像缩影。画面断续，但仍可辨明局势：五支队依旧守在高地岩石周围，阵型未散，盾修列前，符师居中，剑修护侧。敌人分布于五个方位，呈星状包围，每次进攻仅出动一至两个方向的股力量，得手即退，不追击，亦不强攻。
这不是求胜的打法。
这是耗。
他凝视灵踪盘上敌我分布的轮廓，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双方都未曾推进。
遗物所在的山谷核心区域，距当前对峙线不过三百步。可这三百步，宛如隔着一道无形之墙，谁也不肯先踏进一步。
僵住了。
他取来一张空白玉简，指尖划过表面，勾勒出敌方五处据点的位置。又翻出早前记录的换防时间表，逐一对照。每隔十二息，东南角的黑袍人会后撤半步，由另一人接替；西北方向则在第九息时，有三人轮转交接。
规律存在，但太过整齐。
他皱眉。过于规整的节奏，往往不是破绽，而是陷阱。那些看似可衬空当，正是诱敌深入的饵。
他再度调出上古灵识传承中的记忆片段，快速浏览曾见过的阵法模型。脑海中浮现数种图式，又一一排除。眼前的局势，与任何已知阵型皆不相符。敌人不似布阵，倒像是在维持某种平衡。
忽然，他心头一动，重新调出南岭失联前的最后一帧影像。
那片黑色雾气贴地蔓延，触及岩石后，石面裂开细纹。当时他以为是腐蚀所致，如今回想，更像是……撑开？
他坐直身体，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一次，两次，三次。
不是通讯被切断，而是空间被隔离。那黑雾并非攻击手段，实为屏障——将南岭区域整个切离，单独封锁。因此信号断得如此干净，连一丝波动也无。
也就是，敌人真正的动作，并不在正面战场。
他迅速回放过去半炷香内的所有灵气流动数据。目光扫过一条条曲线，终于发现异常——每当敌人发动一轮骚扰性进攻时，主战场的灵气都会轻微下沉，仿佛被某种力量抽走一部分，流向地下深处。
被吸走了？
他猛然抬头，望向灵踪盘中心那个代表山谷核心的标记点。那里本应有微弱的能量反应，毕竟遗物不可能完全静止。可此刻，那一点毫无读数，平静如死水。
不对劲。
遗物不会沉默。除非它已被启动，或正在被转移。
他的手指停下。
倘若敌人根本无意击溃这支队伍，只是想拖住他们呢？
倘若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胜利，而是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闭目催动上古灵识传常这一次，他不再聚焦个体战斗，而是将感知铺展，覆盖整个战场。意识如网，缓缓渗透每一寸空间。
灵气的流向渐渐清晰。
几乎所有表面交锋产生的能量波动，都被引导着流入地下，沿着几条隐秘脉络，汇向同一方向——正是山谷底部，那片最早升起黑雾的区域。
他们在输能。
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供养某物运转。
叶尘睁眼，眼神骤变。
这一战，早已无关胜负。对方本就不打算在此分出高下。他们只需这几支队伍留在原地，继续打，继续消耗，继续制造动静。
只要他们不动，不深入，便已足够。
他抓起玉简，准备下令调整战术。
可手刚抬起，又顿住。
不能急。
此时任何大规模调动，都可能惊动对方。若他们真在地下进行要事，贸然逼近只会打草惊蛇。况且南岭已然失联，其余路线情况不明。一旦指挥失误，整支队伍或将瞬间崩溃。
他放下玉简，转而取出一张空白纸，开始绘图。
一边画，一边回忆过往经历过的相似战局。曾有几次，对手也是这般不求速胜，只求拖延。最终查明，其背后皆有人在进行更重要的事——开禁制、取遗骸、启封印。
他忽然想起《机策·阵势篇》中的一句话：“凡久守而不争地者，必有所待。”
他们确实在等。
等一个时机。
他凝视纸上画出的五角星形布局，目光落在连接各点的线条上。每一条进攻路径都规整得过分，每一次换防都精准得不像临场应变。这种秩序本身便明问题——指挥者不求变数，只想按计划走完流程。
那么破局的关键，便不该在正面。
他缓缓靠回椅背，手指再次轻敲桌面。
声音很轻，一下一下，仿佛在数心跳。
他需要确认一件事——敌阵边缘那处灵气滞塞，是否真实存在。
方才用灵识扫过时，东南角靠近山脊的位置，曾有一瞬的灵气流动出现卡顿，如同车轮碾过坑洼，短暂颠簸。虽转瞬即逝，却确实发生过。
若是系统性的运转，不应出现此类漏洞。除非那是力量转换的节点，在交接瞬间自然形成的空档。
他决定再观察一轮。
取出计时沙漏，置于桌角。紧盯灵踪盘，等待下一个周期来临。
时间缓缓流逝。
前线传来断续的声音。一名弟子低声禀报：“雷符只剩两张。”另一人回应：“屏障尚可支撑，勿要滥用。”
叶尘未作回应。他知道他们在坚持，也清楚他们已近极限。
但他不能此刻下令突围。
他必须确认那个空档是否真实，是否可用。
沙漏中的细沙流过一半。
忽然，灵踪盘上东南角的光点微微一颤。
几乎同时，那里的灵气曲线出现极细微的凹陷，持续不足一息，随即恢复如常。
来了。
他立刻在脑中记下时间点，对照先前数据。与上次间隔恰好十一息，比换防时间早了一息。
不是换防。
是功能切换。
他们在将力量从一个节点转移至另一个，中间存在短暂断连。虽仅一瞬，却足以被敏锐之人捕捉。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等时机。
随后翻过一页，开始推演后续行动。
若此空档属实，则突破口不在正面强攻，而在侧翼突入。无需大军，只需一支精锐队，在那一瞬切入，顺着灵气断流的方向反向追踪，或可寻到地下供能的真实源头。
但前提是，必须有人能顶住后续反扑。
他望向桌上那份尚未送出的指令玉简，又缓缓放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还需再确认一次。
手指继续敲击桌面，节奏未变。
窗外风声渐起，吹动桌角一张图纸。他伸手按住，目光始终未离灵踪盘。
东南角的光点再度闪烁。
灵气曲线再次下沉。
他屏住呼吸，紧盯那条线。
凹陷出现了。
与前次完全一致——位置、深度、持续时间，分毫不差。
不是偶然。
是规律。
他终于抬起头，拿起新的玉简，蘸墨落笔。
“暂勿主动出击。全员保持现有阵型，节约资源，等待下一步指令。”
写罢，投入传讯筒。
轻烟升起，指令传出。
他知道这道命令会让前线困惑。明明似有可动之机，为何还要按兵不动？但他们必须信他。
他放下笔，双手交叠置于桌面，双目微闭。
下一轮空档，将在十息之后。
届时，他将做出决断。
就在这时，桌角的沙漏突然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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