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滚了两圈，卡在铁门前不动了。那道光晃了一下，像被踩了尾巴的蛇，倏地缩回去，再没动静。
叶尘眼都没眨，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他靠在断墙阴影里，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手指却在袖口轻轻敲了三下，一下，一下，又一下，节奏稳得像心跳，精准得像在数时间。药无尘贴着墙根，背脊紧贴冰冷石面，喘气极轻，像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像一根快断的线，随时会崩。
他手摸上腰间那只旧葫芦，指尖刚碰上塞子，就觉一湿——是汗，不是药。他咧了咧嘴，牙白得扎眼，可那笑没到眼底。
“你那丹，还能撑？”叶尘没转头，声音压得比风还低，几乎融进夜色里。
“三息。”药无尘咬牙，“再往后，你得背我。”
叶尘没应。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缝里那点微光已经彻底熄了，像死了一样。废墟深处，守卫的脚步声还在往东边乱窜，杂乱无章，像一锅烧开的铁豆子，哗啦啦地响，慌得没谱。东线炸了，他们乱了阵脚，这正是机会。
他低头，从怀里摸出一块黑石片，指甲盖大，边角崩得厉害，像是从什么破碎的器物上硬掰下来的。石片上刻着细密符纹，此刻正微微闪着光，微弱却未断，像垂死之人最后一丝脉搏。他掌心一合，将碎片贴在手心，另一只手抽出一根银针，针尖朝下，轻轻点在石片背面。
嗡——
一股细微的震感顺着石片爬上来，钻进他的掌心，又顺着经脉沉入地底。那是敌方灵网的主脉，传讯、供能、控阵，全靠这条灵流运转。而叶尘用反符纹在其中搅出一股逆流，就像往人家河里扔了条毒鱼，悄无声息，却足以扰乱整条水道。
药无尘眯起眼，盯着他：“这招比上回还狠。他们要是有反溯机制，咱们脑门早该亮红点了。”
“没空。”叶尘声音平得像石板，“东线炸了三处枢纽，血锁崩，灵核爆，动静够大。他们只会查谁硬闯，不会查谁在底下动线。”
他闭眼，灵识顺着震波探出去。上古灵识在他体内流转，像一阵风，无声无息扫过地底灵网的每个节点。侦测符阵在扫，一格一格，像犁地，严密得不留死角。可再严密的系统也有换气的瞬间——每扫一遍，总有那么一瞬空白，像呼吸之间的停顿。
就是现在。
他睁眼，从袖中掏出一只蛊虫，拇指大，灰白如雾凝成，通体无眼无口，却隐隐有灵光流转。这是灵讯蛊，清霄剑派的秘传老底子，走灵流传信，不留痕，不落踪，连机阁的推演都难追。
他咬破指尖，血滴下去，蛊虫猛地一颤，像是活了过来，体表浮起细密符纹，与石片共鸣。
叶尘将蛊虫按在石片上。血顺着符纹渗进去，震波一变，裹着信号，逆着对方灵流悄然爬过去。
西谷林、东南裂谷、北风台——三处接应点，全在。信号一旦到位，联盟立刻发动。
可灵网还在扫。
叶尘手指又敲袖口，节奏卡着铁傀的步子。他靠这震动数侦测周期，等那“空白”一到，立刻调蛊虫震频，让它与灵流同频——像一滴水混进河，不起波，不惹眼。
信号滑出去了。
药无尘松了半口气，肩膀微微塌下：“成了？”
“不一定。”叶尘盯着西边，声音冷，“得回。”
两人趴伏在山脊上，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焦土与金属烧焦的味儿。药无尘手按葫芦，指节发白。丹快散了，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像被压住的火，随时要窜出来。
三息。
林梢一动。一道青光掠过树冠，淡得像萤火，一闪即灭。破晓萤——清霄的暗号，收到，准备攻。
东南地底传来震动，短，准，三下。是丹霞谷的震灵鼓，到位。
北风台，没动静。
药无尘皱眉：“出事了？”
叶尘不答。盯着北边，风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冷。
然后，一股味飘来。淡，但熟——滞息粉，跟他刚才蹭墙上的那种一样。他自己调的，加了龙鳞碎，烧起来有股焦腥，像烧羽毛混着铁锈。
风送过来的。
北线，到了。
三路通。
叶尘缓缓吐气，肩没松，手却已摸向药无尘嘴边。一颗清心丹塞进去。
“压住。”他。
药无尘咬牙，咽下。额角青筋跳了两下，体内躁动的灵力被硬生生摁了回去，像野马套上缰绳。
叶尘最后看哨站一眼。红光转紫，像血泼了墨。守卫乱撞，有人撞墙，有人摔进裂缝。东线警报嘶叫，尖，慌，像濒死的兽。
主力，全调走了。
他抬手，袖中三根银针飞出，钉进地里。针尾刻着断迹符，灵息一碰就燃，脚印、呼吸、灵波——全烧成灰，不留一丝痕迹。
“走。”
药无尘撑地要起，腿一软，差点跪倒。叶尘伸手一扶，没话，两人贴着山脊往北滑行，像影子贴着夜爬。
刚翻过矮岩，药无尘突然停住。
“等等。”他嗓子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什么，“你听。”
叶尘也定住。
风里有声。不是警报，不是脚步，是种低嗡，从地底传来，像什么庞然大物在翻身，又像沉睡的巨兽在梦中喘息。
叶尘回头。
哨站深处，那半埋的铁门，门缝里的光——动了。
不是闪，是流。
像瞳孔，慢慢睁开。
叶尘的指尖微微一颤，不是怕，是警觉。那光流动的方式太不自然，不像符阵重启，倒像是……有东西在看。
他眯眼，灵识悄然铺开，扫向那扇门。可刚触到门缝，一股反噬般的寒意猛地撞回来，像被冰锥扎了神识。他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
药无尘察觉，低声道：“怎么？”
“里面有东西。”叶尘声音冷，“不是机器，也不是人。”
药无尘脸色变了：“守门傀？还是……活的？”
叶尘没答。他盯着那门，光仍在流动，缓慢，却带着某种节奏，像呼吸，像心跳，像在回应什么。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那块黑石片。碎片上的符纹，竟在微微震颤，频率与那门缝中的光流完全一致。
“不对。”他低声道，“它在接收信号……我们的信号。”
药无尘瞳孔一缩：“你是，北风台的滞息粉不是我们的人？是陷阱？”
“不。”叶尘摇头，“是反向利用。他们知道我们会传讯，所以留了口子，等信号进来，再顺着灵流反追。”
他猛地攥紧石片：“北风台的人，早就没了。”
药无尘呼吸一滞。
叶尘迅速掐诀，指尖血珠再次滴落，灵讯蛊体表符纹急闪，他强行切断信号回路。可晚了——蛊虫突然剧烈抽搐，灰白身体瞬间发黑，化作一撮灰，随风散了。
“被反噬了。”药无尘咬牙，“他们知道我们在这。”
叶尘不语，目光却更冷。他知道，真正的猎手，从不会在猎物逃出陷阱时才出手。他们等的是猎物以为安全的那一刻。
“走。”他低喝，“换路线，去旧矿道。”
药无尘点头，强撑起身。两人贴着岩壁疾行，避开主路，专挑断崖与碎石堆穿校风越来越冷，远处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某种机械在苏醒。
叶尘忽然停步。
“怎么了？”药无尘喘着问。
叶尘没话，蹲下，指尖轻触地面。震动——不是脚步，不是爆炸，是某种巨大结构在移动，像地底有座城在缓缓升起。
他抬头，望向哨站方向。那扇铁门，已完全打开。门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像巨口。
而那光，不再流动，而是凝成一点，悬在门心，像一只眼睛。
“它醒了。”叶尘低声道。
药无尘握紧葫芦：“现在怎么办？”
“拖时间。”叶尘冷笑，“等他们发现主力在东线是假的，已经晚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铃，巴掌大，锈迹斑斑，铃舌却是新的，闪着幽光。这是清霄秘器——断魂铃，摇一下，能扰灵识三息，摇三下，能乱阵十息。
“你撑住。”他，“接下来，得闹大点。”
药无尘咧嘴：“终于要玩真的了？”
叶尘不答，却笑了。笑得极淡，却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他摇铃。
铛——
一声轻响，却像撕裂夜幕。远处，守卫动作一滞，侦测符阵的扫动慢了半拍。
就是现在。
叶尘将铃塞回袖中，抬手打出三道符印，直入地底。那是埋在废墟下的爆灵符，专破灵网节点。
轰！轰！轰！
三声闷响，从不同方向炸开。灵网震颤，侦测阵彻底乱了。
“走！”他低喝。
两人如影掠出，冲向旧矿道入口。风在身后呼啸，像无数双眼睛在盯。
而那扇铁门后，那只“眼”，缓缓闭上。
可谁都知道——它只是在等。
等他们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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