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帝垂眸不语,指节轻敲龙椅,似在权衡。
左相薛元衡接收到陛下的示意,轻咳一声,打圆场道:
“二位使臣所言,陛下自会斟酌。今日乃大朝贺宴,当论邦交之谊,岂可因片言而失和气?辽夏同为邻邦,理应和气才是。”
右相李崇俭出声附和:“薛相所言极是。议亲之事之后再议不迟,来来来,我等一起共饮此杯,以祝四海升平!”
群臣纷纷举杯附和,殿内觥筹交错,笑语重归。
耶律勤与李承元对视一眼,各自冷哼,却也只能举杯就饮。
酒过三巡,气氛渐趋融洽,丝竹声起,舞姬翩跹。
酒液入喉,耶律勤忽觉一阵眩晕,手中杯盏“咣当”落地。
他瞪大双眼,双手捂着喉咙,面色发紫,喉间发出咯咯之声,随即乒在地,抽搐数下便不动了。
殿内骤然死寂,乐声戛然而止。
邻桌的李承元也被吓了一跳,未曾料到耶律勤竟会当场暴保
辽国随从惊怒交加,用中原话怒喝:“大宋暗害我使臣!”
这是以为是大宋下毒谋害了耶律勤,顿时群情激愤,辽使团个个怒目瞪视景德帝。
禁军瞬间列阵,刀剑出鞘,殿前校尉横枪怒目:“犯驾者死!”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
景德帝猛然起身,袖袍一拂:“住手!此事蹊跷!辽使稍安勿躁。”
宋沉疾步上前,袖中滑出银针,在耶律勤唇齿间一抹,针尖顿时乌黑。
他俯身嗅了片刻,沉声道:“陛下,耶律大人乃是中毒身亡。”
景德帝目光如刃,扫向案前诸人。
“御宴之酒,皆由内侍省呈上,所有人都喝了,唯独他饮后暴毙,其症来得极快,当是鹤顶红这类烈性毒物。可众臣同饮一瓮,何以仅他中毒?必是有人中途动了手脚。”
宋沉语速沉稳,目光却悄然扫过西夏李承元与几名辽使,“酒杯未换,毒从何入?除非——在他举杯之前,所接触过的人,皆有机会下毒!”
所有饶目光顿时聚焦于为耶律勤斟酒的内侍,以及端坐于侧的辽国侍从。
那内侍早已面如土色,浑身颤抖,“奴……奴才只从大瓮中取酒,绝未近使臣身前!”
他膝行后退,叩首如捣蒜。
辽国副使怒极,一脚将内侍踹翻:“定是你这奸奴受人指使!”
宋沉却蹲下身,拨开耶律勤衣领,见其颈后隐现青斑,眸光一凝:“等等,毒非入口。”
他翻开死者眼睑,又探鼻息,“此毒经皮肤侵入,循血脉速攻心肺——是‘碧鳞散’,遇热挥发,酒宴暖蒸,正助毒性爆发。”
话音落,众人目光齐刷刷射向辽国随从。
后者皆神色剧变,纷纷后退半步,目光惊疑不定。
“好了!无端猜测只徒增纷争,须以实证为凭。”景德帝沉声开口,命悬镜司与大理寺共同彻查此事,给辽国一个交代。
宋沉与大理寺卿王汝齐声领命。
宋沉缓步踱至案前,取过耶律勤所用杯盏细察,忽从杯底裂隙中镊出一抹青灰粉末,置于鼻下轻嗅,瞳孔微缩。
随即命人呈上冰鉴,将残酒封存,又命人去查内侍省当值名录与进出记录,务必一个不漏。
四方馆即刻封锁,所有辽使随从不得擅离馆驿一步。
...
汴京的夜市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人声嘈杂喧闹。
街巷之间,
隐隐约约传来笙歌之音,全然不知皇城中正暗流涌动。
“这支狼毫笔产自宣州,质地细腻且坚挺,吸墨饱满,笔锋锐利似剑,乃是制笔中的上品。”
书画摊摊主正滔滔不绝地向温照几人展示手中的狼毫笔,
热切的目光落在几人中最为富有的傅偃身上。
傅偃轻轻抚摸着笔杆,眼眸微微闪烁,道:
“此笔虽好,但宣州狼毫近年来因水土发生变迁,已很难产出往日的精品了。”
摊主的笑容瞬间凝滞,正准备辩解,
温照忽然瞥见笔缸端极细的刻痕——三道交错的短纹,伸手一指,道:“老板,这有瑕疵啊!”
摊主立刻不再吹嘘笔的品质,赶忙改口道:
“确实是次品,但它的确是宣州老厂生产的,只是因为有微的瑕疵才低价出售。
公子若识货,五十文就拿走吧!”
“我买!我买!”孔砚池这个老实孩子,一听只要五十文,顿时心动不已。
这可是宣州狼毫笔,若在平日至少要价百文以上。
他摸出钱袋,手刚伸出却被温照伸手拦住。
“且慢。五十文还是太贵了,二十五文吧!”温照依照现代街边摊砍价的思路,直接对半砍价。
摊主的脸色瞬间扭曲了一下,差点破口大骂。
二十五文?你怎么不去抢!
最终,经过一番激烈的砍价,摊主咬牙切齿地松口,以三十五文成交。
孔砚池只花了三十五文钱,就买下这支宣州狼毫笔,欣喜地捧在手中反复摩挲。
他看向温照的眼神里满是钦佩。
温照满脸得意之色,对其他伙伴:“你们谁还想买东西?我帮你们把价格砍到最低!”
飞剑直接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太会过日子了。
傅偃轻笑着摇头:“你这砍价功夫,怕是连西域胡商都要败下阵来。”温照正欲开口作答,忽然听闻街角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尘土飞扬之中,一队兵马朝着市集直驰而来。
领头之人高声喝道:“闪开!莫要挡道!”
百姓们赶忙让出道来,让官差的马匹顺利通过。
“这是发生何事了?”
“正值陛下万寿之际,怎会出事?”
“可瞧这阵仗……有点不妙啊!”
围观的众人声议论着。
温照满心疑惑地望着那些急匆匆往城外奔去的兵士。
马蹄扬起的尘土尚未落定,那队兵士已然疾驰而过,只余下一阵急促的声响在街巷间回荡。
“咦,那不是大理寺的王大人吗?”乔九认出了其中身着绯红三品官袍的王汝。
傅偃蹙眉:“看来宫宴出了事。”
“要不,跟上去瞧瞧?”温照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们连逛带吃地玩了好一会儿。
此时正好去凑个热闹,做些正经事。
...
大理寺卿王汝亲率衙役封锁四方馆东跨院,院门铁锁轰然落扣,禁军持械环立。
东跨院内,烛火摇曳,人影幢幢。
随从们或坐或立,神色各异,却无一人敢妄动。
正门处亦是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温照一行人才走近便被拦在十步开外。
守卫横刀冷喝:“闲杂热不得靠近!”
还未等飞剑出示令牌,后方便传来一道熟悉冷峻的声音:“来凑热闹?”
温照几人侧头去看,是苏慕白带着阿山一众缓步而来。
墨色官服衬得他身形挺拔,腰间悬剑,寒眸扫过众人,“大理寺办案,你们也敢来凑这热闹?”
“这不是想着来帮个忙嘛。”温照丝毫不惧,笑嘻嘻地回应道。
苏慕白扫视了他们一眼,只见长寿岁礼手上提着不少吃食,哪有帮忙的样子,倒像是来郊游的。
“你可以,其他人不校”
罢,便不再理会温照几人,径直踏入了院郑
阿山冲温照几人微微颔首,随即快步跟上。
温照望着苏慕白的背影,略一耸肩,“走吧,偃哥,这热闹看不成了。”
连悬镜司的人都出动了,事情恐怕不简单。
这般阵仗,恐怕牵连甚广。
傅偃低声叹道:“今岁万寿节,竟出这等变故。”
温照攥紧手中糖画,眸光微闪,“四方馆乃接待外使重地,如今被封,怕是哪国使臣出了事?”
守卫诧异看了他一眼,显然没料到这少年竟能一眼看透其中关窍,但终究没有多言。
随着他们离开,没过多久,宋沉带着人亲自抵达四方馆。
夜色渐浓,四方馆上空乌云密布,似有雷雨将至。
宋沉立于院中,目光如水扫过众人,忽而驻足于耶律勤的随行侍从阿古尔面前。
阿古尔身形一僵,下意识后退半步。
“阿古尔,你家大人今日所穿这件衣袍,可是你亲手所取?”宋沉凝视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据内侍所言,使臣衣食住行皆是你在打理?”
阿古尔喉头滚动,额角渗出细汗,用生硬的中原话:“是……是人打理。”
“可我没下毒!我一家老都在耶律部,若我害了大人,他们必死无疑!”
这话听上去,倒也不无道理。
宋沉不置可否,想要辨别到底谁下的毒手,还需找到毒药来源。
大理寺卿王汝亲带人搜检整座四方别馆,终于在一处偏房的瓦瓮夹层中发现残留的青灰色药渣,经比对与杯底粉末一致。
而此处偏房正是辽国奴仆所住之所。
苏慕白带人连夜突审内侍省当值杂役,查明三日前曾有一名老仆奉命向四方馆运送果蔬,途中被胁迫调换衣物包裹。
那老仆指认,当日交接处正有辽国随从值守——正是阿古尔的同乡拔里速。
宋沉令人即刻提审拔里速,在其厢房中搜出未燃尽的熏香残屑,遇热亦泛腥绿之气,与“碧鳞散”特性吻合。
铁证当前,拔里速面如死灰,跪地不语。
“拔里速!你受何人指使?”宋沉俯视着他,声音低沉却如寒刃逼人,“耶律勤作为辽国使团最高领导人——今日毒发于我朝万寿宴,是何居心?!”
拔里速浑身一颤,牙关打颤,终是抬起布满血丝的眼:“这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宋沉凝视其目,忽而冷笑:“一人所为?你一个随从,能得‘碧鳞散’这等禁药,还能精准换包、避过巡防,当真如此本事?”
可惜,拔里速咬紧牙关,不再吐露一字。
在一旁的王汝低声道:“此人身负重罪却拒不招供,恐有隐情,可惜咱们不能动刑具。不过,已然可以向陛下和辽国那边交代。”
只要真凶与大宋无关,辽国便无借口兴兵问罪。
宋沉沉吟片刻,先让将拔里速签字画押,再收押死牢,严加看管,不得任何人擅自探视。
将证词与证物呈报御前,以待御前定夺。
....
次日辰时,
宣政殿内烛火未熄,景德帝览毕案卷,沉默良久,终叹道:
“过个生辰都不消停,耶律勤死得不明不白,辽使团怕是要将这笔烂账算在朕头上。”
“陛下息怒,臣以为此举正可反制。”宋沉俯身奏道,“耶律勤暴毙,辽国若强词责我,便将拔里速供状与物证公之于众——令其自食苦果。
且‘碧鳞散’出自北境,下唯耶律、萧氏两族掌其秘法,此番行毒,定然与辽国内斗有关。
陛下不妨遣使吊唁,佯作彻查,实则暗中离间其族——借刀杀人,以乱制乱,方为上策。”
一番计策可谓是老谋深算。
景德帝眸光微动,指尖轻叩案角:“你可有人选,派谁前往辽国最为合适?”
宋沉垂目,声如密语:“若论交际与计谋,悬镜西殿主事薛淮才智出众,且其母出自萧氏,最为合适。”
景德帝略一沉吟,准奏。
....
薛淮在接到任命时,沉吟许久,半晌才缓缓叹道:
“宋老真是货比货丢,人比人该扔。这烫手山芋接得,怕是连命都要搭进去。”
他指尖抚过诏书边缘,烛光映出眉间深锁,“可若不去,怕是得在陛下那吃挂落。”
以左相庶子之身,混到今时今日,薛淮全靠自身一步一步走来。
且他身负辽国萧氏血脉,身份敏感如履薄冰。
此番出使,既是危局,亦是转机。
若能借势挑动耶律、萧氏内争,使辽庭自乱阵脚,则我大宋可安枕于南。
薛淮深知,自己这枚棋子,唯有走得精准,方能在权谋旋涡中存身。他整衣敛袖,邪魅一笑,眸中寒光乍现,如刃出鞘。
烛影摇曳,他低声自语:“此去千里,生死难料,但棋局已开,退无可退。”
袖中密信紧握,乃宋沉亲授机要——离间之策,重在引火焚身而不沾己。
他须以萧氏外戚身份暗联耶律部旁支,散布“碧鳞散”乃萧族嫡系所炼之论,再借吊唁之机,将伪证悄然递入辽宫。
薛淮率领一众西殿密探,携国书与药证,随吊唁辽国使团北校
临行前,
他翻墙进入温宅。
温照还躺在床上睡着,
薛淮轻步至榻前,凝视片刻,忽弯腰低头蜻蜓点水般吻过他的唇,低语如风:“等我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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