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无恙回到九芝堂时，未见温照的身影，便皱眉询问正在柜台上盘漳陈宗礼：“阿照呢？”
被问及的陈宗礼猛然一惊，连自己算到哪一笔都忘了，抬头对上崔无恙那漆黑如墨的视线，顿时迅速回答：“和……薛大人去了聚福斋。”
听到薛淮的名字，崔无恙眉头紧蹙，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聚福斋二楼，临窗而坐的两人正俯瞰楼下卖身葬父的闹剧。
这把戏老套得连街边乞儿都未必信，偏还有人挤着看热闹。
薛淮摸着下巴点评：“姿色平平，卖不了好价钱。”
“闭嘴吧你，人家骗子也挺不容易……”温照一眼便看出地上躺着的其实是活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戏谑。
两人这般旁若无蓉对楼下街对面的卖惨二人组指指点点，崔无恙看在眼里，只觉得两人凑在一起“臭味相投”，心中颇感不快。
“呵……你们倒是快活。”
温照听到背后的声音，立刻正襟危坐，神色变得正经又严肃，仿佛刚才看热闹的人并非自己。
崔无恙缓步走近，目光冷峻地扫过二人，最后落在温照身上，“九芝堂的事忙不完，倒有空在此看戏？”
温照张了张嘴刚想辩解，薛淮却已抢先笑道：“崔老大来得正好，这出‘卖身葬父’假得离谱，不如我们赌一把——谁去揭穿，谁请今晚酒？”
崔无恙冷眼一瞥，“看来你差事黄了，闲工夫倒不少。”
他声音冷淡，根本不理薛淮这挑衅，拉起温照就走，步伐干脆利落。
薛淮在身后笑出声，却见崔无恙背影冷硬如铁，只得收了玩笑神色。
温照被拽得踉跄几步，“诶诶，走慢点。”
街上人来人往，崔无恙却半步未停，温照的手被他紧紧攥着，掌心发烫，街市喧嚣在耳边模糊成一片。
温照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发烫。
崔无恙始终不发一言，直至转入巷角无人处，才松开手，语气微沉：“下次别跟薛淮混一处。”
温照揉着手腕，抬眼看他紧绷的侧脸，忽而笑了：“你吃醋了？”
崔无恙一愣，眸光微闪，随即冷声道：“荒唐。”
可耳尖却悄然泛红。
风过巷深，吹乱了檐下灯笼影，也搅动了两人之间未破的暗流。
温照笑意不减，指尖轻轻拂过被攥得微红的手腕，低声道：“我只喜欢你。”
崔无恙背脊一僵，巷中风声仿佛骤然停歇，他不敢回头，喉结微动，半晌才哑声道：“回家。”
两人并肩走出巷，色渐暗，街市灯火次第亮起，映得石板路泛着微光。
...
被留在聚福斋的薛淮，难得地安静坐着品茶。
直到心腹阿一走到身边站定，他才恢复往日的姿态。
“唉，写信给二殿下，就浮云子踢到铁板，没能保住性命。”
阿一点头，随即有些迟疑地问道：“那浮云子的尸体怎么处理？”
二皇子之所以要保浮云子，是因为此人有本事，且在太常寺担任要职。如今人已死，但带回去尸体，也算是有个交代。
薛淮语气平淡，“喂野狗吧~”
仿佛这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阿一摸了摸鼻子，什么也没，转身去办事。
又过了两日，浮云子身死的消息才逐渐传开。
坊间传言四起，有人是走火入魔，也有人他炼丹不成反遭谴。唯有九芝堂未受半分波及，药铺照常开张，日子仿佛回归了平静。
然而此时，温照面临一个颇为苦恼的问题：是否和男朋友一起回汴京，待陈宗礼大婚前再来金陵？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自然是在金陵待着，但现在恐怕有些难办。
“阿照，有人送来一张请帖。”陈宗礼的声音让温照回过神来，他看向面前的朴素请帖，挑眉伸手接过，翻开查看，不禁“咦”了一声。陈宗礼好奇问道：“是谁给你写的帖子？”
“得道高僧。”温照只回了四个字，便起身往九芝堂后院走去，找男朋友打听一下这位得道高僧的来历。
茶室内茶香袅袅，落子声清脆，气氛宁静祥和。
崔无恙与傅偃正在对弈，一人执黑，一人执白，界限分明。
“别下了，麻烦找上门了！”温照咋咋呼呼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他将请帖展开，放在棋盘上。
崔无恙拿起帖子看了两眼，随后递给对面的傅偃，话却是对温照的：“想去便去。”
帖子上写着邀请温照和傅偃两人前往宝莲寺一叙。
落款人：辩机。
傅偃执子的手微顿，棋子轻轻落在檀木棋盘边缘，发出一声脆响。
“这老和尚人品怎么样？”温照拉过圆凳，坐在棋盘旁，眼巴巴望着男朋友。
崔无恙轻笑一声：“辩机若论人品，九分清正，却有一分痴顽。
他一生向佛，却难断尘缘，年少时为一女子闭关三年，出关后鬓角已白。”
崔无恙摩挲着茶盏，目光微远，“可也正因这份痴，才让他的佛法更通人情。”
温照听得怔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请帖边缘。
道高僧竟然也经历过情劫，倒与凡夫俗子无异。
傅偃却已将那粒白子轻轻放回棋盒，声音如檐下风铃般清透：“既通人情，便值得一校”
既然敲定要去，便依着帖子上的日期，前往宝莲寺。
途中细雨如丝，山道蜿蜒，青石阶上苔痕斑驳。
细雨拂面，凉意沁人，温照紧了紧衣领，脚下一滑险些踏空，崔无恙在侧身扶了一把，指尖掠过他腕间。
“心些，毛毛躁躁的。”
温照吐了吐舌头，正想回嘴，忽听得远处钟声悠扬，穿透雨雾而来，仿佛自九落下，又似从心底响起。
等钟声荡尽尘心躁，山门渐近，雾中浮现一方古刹，檐角如翼挑云。
两人踏入山门，进入大殿香烟缭绕，佛像慈悲低目，蒲团上一道身影背光而坐，僧袍素净，眉目沉静如古井无波。
温照正欲上前，却正对上那双深邃眼睛，心头蓦然一震，到嘴边的客套话，竟哽在喉间，半晌不出一个字。
“额...咱俩是不是在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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