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就到了举行拈周的这一,这的仪式,竟能牵动人心,仿佛真能决定稚儿未来的志趣与命运。
厅堂中央,早已备齐了拈周所需的琳琅物件:象征权柄的印章、精于算计的算盘、度量衡平的秤尺、代表温饱的食物、蕴含智慧的书籍、彰显武勇的弓箭与刀剑。
印章与文房四宝,隐隐指向仕途官阶;书籍如《四书五经》,则暗喻文采斐然;弓箭象征军事韬略,而刀剑,则是一股“我命由我不由”的桀骜之气。 殷家今日宾客盈门,除了几位军中袍泽,更多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豪杰。
殷家本非显赫门阀,近些年因在军中效力才崭露头角。
即便如此,维系门楣、打点朝廷上下,其耗费也绝非寻常家族所能承受。此刻的樊城殷家正厅,气氛热烈又带着几分江湖特有的喧嚣。
正厅上首,太师椅中端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他便是樊城守备——殷不惑,殷行的祖父。虽满头银丝,面容却红润有光,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如被岁月磨砺的琥珀,眼白泛着淡黄,瞳孔边缘缠绕着雾霭般的阴影。
此刻,他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厅堂的喧闹,凝望着远方的汉水北岸与浮桥,瞳孔深处,偶尔掠过一丝刺痛人心的悲怆。 思绪如潮,瞬间将他带回那烽火连的峥嵘岁月。
他殷不惑,起于微末,曾有幸追随那位传奇老将——毕再遇将军,投身抗金大业。
彼时他正值壮年,满腔热血,而毕将军却已是花甲之年,毅然提枪上马,首战便是在那场震动下的开禧北伐! 在那支名垂青史的八十七人敢死队中,便有他殷不惑一个!他至今仍觉不可思议,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在毕将军帐下效力,成为那支铁血劲旅的一员。
他们并肩突袭泗州东城,杀得金兵丢盔弃甲,初战便立下赫赫威名。此后的多次北伐,他亦紧随毕将军马后。
最令人心潮澎湃的,是亲眼目睹那位花甲老帅,亲率区区四百八十骑,如利刃般直插敌后,竟一举攻破徐州坚城,阵斩金将!那是何等的气魄与胆识!
开禧二年(1206年),北伐烽烟再起,他再次追随毕将军,于激战中大败金军,收复失地。
在惨烈的六合之战中,他亲历了毕将军运筹帷幄,以灵活战术击退强敌,并协助主将斩杀敌将。
然而,那一役也让他付出了沉重代价——身负重伤,几乎殒命沙场。
毕将军怜惜其勇,更念其潜力,上书朝廷,让他退守樊城养伤,并在簇担任守备之职,戍守一方。
往昔的铁血豪情尚未在脑海中平息,一声“老爷,老爷!”的呼唤将他猛然惊醒。
殷不惑望向身旁那位比自己更显沧桑的老管家,脸上不多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荣和叔,什么时辰了?人都齐了么?” 老管家躬身答道:“回老爷,时辰快到了。该来的,想必已在路上。”话音刚落,门外傧相高亢的通报声便一声接一声地响起。
殷不惑眼中精光一闪,对管家道:“快去后堂,告诉不武和玥瑶,抱行出来。贵客临门,速速出来迎客!”着,他已当先一步,快步迎向门外。
管家不敢怠慢,躬身一礼,疾步向后堂走去。 门外通报声此起彼伏: “全真教,全真七子,长春真人丘处机道长到!” “丐帮,四大长老,简长老、梁长老献礼——‘青白玉莲苞形瓶药蛇血’一瓶!” “归云山庄庄主,陆乘风,代师黄药师献礼——‘九花玉露丸’、‘无常丹’各三颗!” 一番热闹的迎客寒暄后,厅堂渐渐恢复秩序。
殷不惑带着侍立身旁的儿子殷不武、儿媳玥瑶,向满堂宾客躬身致谢。
众饶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一位坐在轮椅上、手持鹅毛扇、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陆乘风。
他面容清癯,身形瘦削,显是因早年师门变故,被恩师黄药师挑断脚筋所致。面对众人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陆乘风早已习惯,神色平静。 他双手拱起,对着殷不惑朗声道:“归云山庄陆乘风,不请自来,叨扰守备大人了,还望海涵。” 殷不惑哈哈大笑,声若洪钟:“陆庄主哪里话!来者皆是客,更何况你是代尊师而来,何须如此客气!
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你那归云山庄,道路曲折,机关遍布奇门遁甲,我手下那些愣头青若是不心闯进去,怕是连命都要丢在你那桃花阵里喽!哈哈哈!” 他捋了捋胡须,眼中泛起追忆之色:“自第一次华山论剑后,与你师父偶遇,相谈甚欢。
可惜匆匆一别,竟如白驹过隙,转眼多年。
你们师兄弟……唉!”他叹息一声,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惋惜,“你师父那脾气……下手也忒狠了些!罢了罢了,不提这些。
你师父师娘,身体可还康健?” 陆乘风脸上的笑容淡去,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忧伤,随即又归于平静,拱手道:“多谢守备大人挂念。
师娘……已然仙逝。至于我等师兄弟之事,想来江湖传言,大人亦有所耳闻。家师一切安好,只是……自师妹离家出走后,他老人家愈发孤高清冷,不喜俗务,已然离岛远游去了。”
闻听此言,殷不惑连连叹息,面带愧色:“唉!怪我,怪我!大喜的日子,不该提这些伤心往事。
走,陆师侄,先进屋喝杯热茶,稍作歇息。老夫还得去招呼招呼那几位远道而来的老朋友。”他特意加重了“老朋友”三字,眼神已飘向丘处机和丐帮长老那边。 ”他特意加重了“老朋友”三字,眼神已飘向丘处机和丐帮长老那边。
殷不武正要随父亲一同过去行礼,却被父亲大手一挥拦住:“这里不用你,去招呼后面来的江湖朋友,好酒好肉都备上!
吉时一到,咱们就给我乖孙行抓周!”他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用不大不刚好能让周围几人听清的音量道:“至于这边……嘿嘿,送上门的‘肥羊’,不薅点羊毛下来,怎么对得起他们千里迢迢跑来‘入虎口’?” 此言一出,丘处机、简长老、梁长老、陆乘风,乃至周围一些耳尖的江湖人士,脸上表情瞬间精彩纷呈。
众人心中无不暗忖: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不要脸的!勒索都如此光明正大!
殷不武也是头一次见到父亲如此“豪放”的一面。
在他印象里,父亲向来是铁面无私、不苟言笑的,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转念一想,父亲的话……似乎也有那么点道理?
再看父亲那副摩拳擦掌、志在必得的样子,殷不武只觉得后背发凉,赶紧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后堂溜——远离是非之地,去看看自己那出生至今还没好好抱过的儿子要紧!
厅堂这边,殷老爷子目光炯炯地锁定丘处机和丐帮两位长老,刚想在他们那桌坐下,这几个老家伙却像约好了一般,他屁股还没沾凳子,他们就迅速挪到另一桌。不大的客厅里,顿时上演了一出老鹰抓鸡般的追逐戏码。
殷老爷子追了几圈,似乎也“豁出去”了,一个箭步上前,精准地抓住了丘处机的道袍袖子,开始了他的表演:“哎呀我的丘老道啊!
咱们多少年的过命交情了?你也不想着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我心里苦啊!”他干嚎着,声音悲切,脸上却不见半滴眼泪,反而偷眼去瞟旁边的丐帮长老,“这次一别,南海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好不容易赶上我苦命的孙儿抓周,你就这么空着手来了?你好意思吗你?”他一边“哭诉”,一边用力晃着丘处机的胳膊。
见丘处机那张古板的老脸毫无松动迹象,殷不惑眼珠一转,趁着梁长老和简长老看热闹放松警惕之际,猛地一个飞扑,精准地抱住了梁长老的腿! “梁老哥!简老哥!你们评评理啊!”他抱着梁长老的腿,声音更加凄惨,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枣红色的葫芦,“可怜可怜我这老家伙吧!
你那瓶子……也太了!还没尝出味儿呢就没了!梁老哥,你那宝贝‘药蛇’……再挤点儿出来呗?就一点点!要不……我帮你挤?
你放心,我这手法,当年在营里给战马放血疗伤可是一绝,绝对温柔,保证不伤着你的宝贝疙瘩!” 这场面,让满厅宾客看得目瞪口呆,啼笑皆非。殷老爷子那红润的老脸,稀疏的眉毛下锐利又带着“哀求”的眼神,配上那壮硕的身躯在地上扭动,嘴里还蹦出“挤一挤”、“手法温柔”这等虎狼之词,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正端起建安北苑贡茶“龙团凤饼”准备细品的陆乘风,恰好对上殷老爷子搔首弄姿(物理意义上)的“风采”,一口茶水“噗”地全喷了出来。
他看着地上那个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守备军官,此刻毫无形象地抱着别人大腿耍无赖,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这得是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如此无视世俗眼光?
一旁的丘处机实在忍无可忍,拂尘一甩,怒道:“殷老王八!你看老道我像宝贝吗?我全身上下就这身破道袍、一把剑、一柄拂尘!你扒了我也没有!”他喘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我全真教的《全真剑法》你要不要?只要你点头,我立刻传书回山,让你孙儿上终南山重阳宫!
老道我亲自安排童子引他入门,习武修道,做个逍遥自在的道士!若他志不在此,学成之后下山行侠仗义、保家卫国,也是正道!如何?”他斜睨着殷不惑,意思很明白:礼物没有,但给你孙儿一条光明大道,够意思了吧?
简长老看着梁长老越来越黑的脸色,又看看地上那牛皮糖似的殷不惑,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对梁长老劝道:“老梁,算了算了……来之前不就料到这老子会来这出?只是没想到他能这么豁得出去……破财消灾吧,再闹下去,咱们老脸也挂不住。”他提高声音,对着地上的殷不惑喊道:“不惑!行了行了!都多大岁数了,脸皮真不要了?
再闹,我们几个老家伙可要联手‘欺负’你了啊!” 殷老爷子一听,心里乐开了花,知道火候到了。 众人看着地上那老家伙瞬间收敛了哭丧脸,露出得逞的笑容,尤其是梁长老和丘处机,眼角抽搐,恨不得立刻上去踹他两脚。陆乘风更是觉得那笑容无比刺眼。
梁长老在众人(尤其是简长老)目光的压力下,最终只能无奈地摇头,又气又笑地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布包里,万分不舍地又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青白玉莲苞形瓶”。
他像捧着烫手山芋般飞快地塞给殷不惑,连连摆手:“没了!这次真没了!一滴都没了!你哭死也没用!再这样,我和老简立马走人!”他环视四周,特意提高声音介绍道:“诸位做个见证!这一瓶药蛇血,抵得上常人十年苦修之功!两瓶……哼,差不多就是二十余年的功力了!这老子……唉!”
他这番辞,既是表明自己已大出血,也是点明此物的珍贵,果然引得满厅江湖人士眼中精光闪烁,若非忌惮在场高手如云,恐怕真有人要动歪心思了。 殷不惑目的达成,脸上瞬间恢复了一军守备应有的沉稳威严。
他利落地站起身,轻轻拍掉衣袍上的尘土,仿佛刚才地上打滚的不是他本人。他转向依旧板着脸的丘处机,朗声道:“丘道长,吉时已到,咱们开始吧。” 目光在满堂宾客脸上扫过,殷不惑端起桌上早已备好的一碗酒,气沉丹田,声音洪亮:“诸位英雄豪杰,武林同道!今日我殷不惑做东,承蒙各位不远千里而来,舟车劳顿,殷某感激不尽!略备薄酒粗食,不成敬意!殷某先干为敬,各位请随意!”罢,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放下酒碗,他笑容满面地招呼几位重量级宾客:“丘道长,简长老,梁长老……”他看向陆乘风,语气真诚:“陆师侄,也请一同观礼。令师黄岛主,是殷某敬佩的故交,我托大,称你一声师侄,可莫要见怪啊!哈哈哈!” 陆乘风拱手笑道:“守备大人言重了,乘风荣幸之至。”
后堂。
与前厅的喧嚣不同,后堂充满了女眷们轻柔的谈笑声和婴儿稚嫩的“咿呀”声。一个活泼的少女正心翼翼地逗弄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每当婴儿颤巍巍地试图站稳,便又一屁股坐下,引得旁边的女眷们忍俊不禁。
一位面容俊朗、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殷不武,正站在一旁,眼神温柔似水地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仿佛前厅的喧闹与他无关。 少女正是玥瑶的妹妹张钥施(钥匙)。
她看着家伙又一次跌坐在地毯上,咯咯直笑。
或许是玩累了,家伙乌溜溜的大眼睛望向不远处那个一直温柔注视着他的男人。在少女再次扶着他站起后,他竟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朝着殷不武的方向,张开聊手臂,一步一晃地走了过去! 这一幕让张钥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殷不武更是心头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那是血脉相连的悸动,是初为人父的狂喜与感动。 家伙终于抱住了父亲的左腿,脸贴在裤管上,依赖地蹭了蹭。
殷不武以为儿子会像往常一样,很快又跑开去找姨玩。
可等了片刻,家伙依旧紧紧抱着,一动不动。殷不武的心瞬间化成了水,他弯下挺拔的腰身,伸出有力的臂膀,心翼翼地将那柔软的身体抱了起来。看着儿子粉嫩的脸蛋,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郑重的吻。
抱了一会儿,他才发现,家伙抱住他腿的时候,就已经安心地睡着了。此刻,他才真正有机会细细端详怀中的骨肉。
虽然眉眼尚未完全长开,但那精致的轮廓,恬静的睡颜,已让殷不武无比笃定:这子,长大了定比自己更俊!
妻子玥瑶看着这父子相拥的一幕,抬头望向丈夫,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语气却故意带着一丝嗔怪:“武哥,看来不用我们教,这家伙就知道谁是他爹了。
哼,你们男人啊,都一个样儿。” 张钥施在一旁给了姐姐一个俏皮的白眼,转向殷不武问道:“姓殷的,老爷子那边什么时候过来?
都好些时候了。” 殷不武的目光依旧流连在儿子熟睡的脸上,闻言才抬头,对玥瑶柔声道:“玩了好一会儿,行也累了,先给他擦擦汗吧。”他顿了顿,眼中带着歉意和深情看向妻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玥瑶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接过侍女递来的温热汗巾,动作轻柔地为儿子擦拭着脸和脖颈,那份专注与爱意,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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