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海湾，涛声规律而低沉，掩盖了拖车的吱嘎声和那诡异低语的余音。李垣和铁毅伏在椰林边缘的阴影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营地中央的异状。
控灵者停止了吟唱，用手杖顶赌暗红色晶体指了指最大那栋高脚屋。几个被控制的“傀儡”立刻动作僵硬地将拖车推到屋下，然后开始麻木地将车上的石材碎片和金属零件搬进屋内。他们的动作迟缓而精准，但毫无生气，仿佛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控灵者则走到灶台边，用脚拨弄了一下尚有余温的灰烬，暗红色的竖瞳在帽檐阴影下扫视着四周的黑暗，仿佛能穿透林木。李垣和铁毅立刻将头埋得更低，心脏狂跳。
好在控灵者似乎并未发现他们，只是停留片刻，便也走进了高脚屋。屋内没有点火，只有那暗红色晶体发出的、不祥的微光在缝隙间隐约闪烁。
搬运持续了约一刻钟。完毕后，几个傀儡如同被抽掉骨头的木偶，无声地走到高脚屋旁的沙地上，直接躺倒，一动不动，如同真正的尸体。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们还活着。
营地恢复了死寂，只有海浪声和风吹过棕榈叶的沙沙声。
“那些……是人还是鬼？”铁毅喉咙发干，低声问道。眼前这一幕比他面对凶悍的海盗或诡异的“旧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应该是活人，但被某种邪术控制了。”李垣同样心惊。汴梁赵的笔记中提到过，与“深渊之影”相关的力量，有些会侵蚀心智，扭曲灵魂，甚至能将活人转化为行尸走肉般的奴仆。眼前这控灵者，很可能就是掌握了这类邪恶法门的存在。他盗取曦光台的遗物，目的绝不单纯。
“我们现在怎么办？”铁毅问，“趁他们‘睡觉’，溜过去找船？还是……”
李垣也在快速思考。控灵者及其傀儡显然在这里建立了临时据点，而且在进行有计划的盗掘。他们对附近环境一定很熟悉，也可能有船。直接冲突风险极大，尤其是他们现在状态极差，对方手段诡异。但如果不采取行动，等控灵者完成盗掘离开，或者发现他们，情况会更糟。
“先找船。”李垣做出决定，“找到船，我们就有了主动权。如果船可用，我们连夜离开。如果不行，再做打算。”
两人借着星光和远处海面的微光，心翼翼地绕开营地中央，沿着沙滩边缘，向椰林深处那些新鲜拖拽痕迹的方向摸去。
痕迹在椰林深处一片较为平坦的沙地上消失，旁边散落着一些折断的枝叶和脚印。两人拨开茂密的灌木丛，果然，在几棵特别粗壮的椰树后面，发现了一艘被棕榈叶和藤蔓简单遮盖着的船。
那是一艘典型的南洋式“舢板”，长约两丈，宽约四尺，船体由整木挖凿而成，工艺粗糙但看起来结实。船上有两支简陋的木桨，还有一个破旧的陶制水罐和一卷破烂的渔网。船底有些渗水，但不算严重。
“有船！”铁毅眼睛一亮。
李垣检查了一下船体，虽然简陋，但浮水没问题。桨也完好。足够他们两人划行离开海岸，寻找更大的船只或者更安全的登陆点。
“把船拖到水边需要时间，动静可能会惊动他们。”铁毅看了看营地方向。
“尽量轻一些，从树林另一边绕下去，那边礁石多，但更隐蔽。”李垣观察着地形。海湾一侧是礁石岬角，不适合拖船，另一侧是平缓沙地，但靠近营地。他们可以从椰林另一侧，找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将船滑下去，虽然费力，但更不容易被发现。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手拖船时，高脚屋那边突然传来了动静！
不是控灵者，而是其中一个躺在地上的“傀儡”，毫无征兆地、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他灰白色的脸庞转向椰林方向，呆滞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了过来，仿佛能穿透黑暗和枝叶的遮挡！
紧接着，另外几个傀儡也相继坐起，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高脚屋的门被推开，控灵者走了出来，手中暗红色晶体手杖的光芒在夜色中如同恶魔的眼眸。他同样“望”向椰林，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残忍而玩味的弧度。
“被发现了！”铁毅心头一沉。
“跑！上船！”李垣当机立断。既然被发现，只能强行突围！
两人不再隐藏，用尽力气将遮盖的棕榈叶扯开，奋力将沉重的舢板向海边拖拽。沙地松软，船体沉重，每一步都极其艰难。
与此同时，控灵者发出了一个短促而尖锐的音节。那些坐起的傀儡如同接到了命令，立刻从地上弹起，动作突然变得迅捷而诡异，不再是之前的僵硬迟缓，而是如同被注入狂暴力量的野兽，四肢着地，以一种非饶姿态，嘶吼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向椰林猛扑过来！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泛起微弱的红光！
“拦住他们！”铁毅大吼，拔出暗蓝色短剑，挡在拖船的李垣身后。
最先平的傀儡无视了铁毅挥来的短剑（剑刃划过其手臂，带起一溜黑血和腐肉，但傀儡毫无知觉），张开嘴（牙齿变得尖利），直接咬向铁毅的喉咙！铁毅侧身闪避，一脚将其踹开，但第二个、第三个傀儡已经平近前！
这些被深度控制的傀儡，不仅力大无穷，而且悍不畏死，没有痛觉！铁毅瞬间陷入围攻，左支右绌。
李垣咬牙，用肩膀顶住船尾，双脚在沙地上蹬出深坑，拼命将船推向水边。距离海水还有不到十步！海浪已经能溅到他的脚面！
控灵者并未亲自上前，只是站在营地边缘，好整以暇地看着，手中暗红色晶体光芒闪烁，似乎在进行更精细的控制，或者……在享受这场狩猎。
铁毅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破烂的衣衫。他知道不能久战，猛地挥剑逼开正面之敌，然后一个翻滚，抓起地上一块沉重的珊瑚石，狠狠砸向最近一个傀儡的脑袋！
“砰！”沉闷的响声，傀儡头骨明显凹陷，动作一滞。铁毅趁机脱身，冲向海边。
此刻，李垣已经将舢板大半推入水中，海水涌进船底。他跳上船，抓起一支木桨，对着追到水边的傀儡猛力横扫！
木桨砸在傀儡身上，将其打得一个趔趄。铁毅也平船边，奋力将船完全推入水中，然后翻身爬了上去。
“划！”李垣和铁毅各操一桨，用尽全身力气向后划动。简陋的舢板摇晃着，开始缓缓远离海岸。
几个傀儡追到齐腰深的海水中，还想扑上来，但海水显然影响了他们那诡异的速度和平衡。控灵者似乎也意识到猎物即将脱逃，发出一声恼怒的嘶鸣，手中暗红色晶体光芒大盛，射出一道凝实的暗红色光束，直射舢板！
李垣感到一股阴冷邪恶的精神力伴随着光束袭来，他下意识地将手中那本《星髓概略》挡在身前！
暗红光束击中笔记厚实的皮革封面，竟然被阻挡、折射开一部分！笔记封面上的山涡纹饰微微一亮，仿佛触发了某种防护。但剩余的能量冲击依旧让李垣如遭重击，胸口烦闷欲呕，手中木桨差点脱手。
舢板被能量余波推得剧烈摇晃，但借势反而向外漂出了更远。
控灵者见状，更加暴怒，连续挥动手杖，数道暗红光束射来，但距离拉远，准头和威力都大打折扣，被李垣和铁毅拼命划桨躲开大部分，少数击中船体，也只是留下焦黑的痕迹，未能造成致命破坏。
很快，舢板划出了暗红光束的有效射程，进入了相对黑暗的外海。控灵者的身影和营地火光在夜色中越来越，最终被海岸线的轮廓吞噬。
暂时安全了。
两人瘫倒在湿漉漉的船舱里，剧烈喘息，几乎虚脱。舢板随着海浪起伏，漫无目的地漂向外海。
李垣检查了一下笔记，封面被暗红光束击中的地方留下了焦痕，但里面的纸张似乎无恙。他心收好。铁毅则简单处理着身上新增的伤口，都是皮肉伤，但失血和疲惫让他脸色苍白。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铁毅望着黑沉沉的海岸方向，心有余悸。
“很可能是‘深渊之影’力量的另一种运用者，或者崇拜者。”李垣喘息道，“他在掠夺曦光台的遗物，可能想利用其中的力量，或者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海域，找到林管事或者‘潜渊会’的人，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们。”
控灵者的存在，意味着除了已知的“迦南之缺和杂牌冒险者，还有一股更加诡异、与“深渊”力量直接相关的势力在婆罗洲活动。这比单纯的宝藏争夺更加危险。
舢板在黑夜的海面上随波逐流。他们没有任何导航工具，只能靠星斗勉强辨认方向（李垣根据记忆中的星图大致判断东南方是开阔海域，可能有航线或岛屿），拼命向那个方向划去。船底的渗水越来越多，需要不时用破陶罐舀出。
体力在迅速流逝，寒冷（夜间海风）和干渴（淡水只剩一点点）折磨着他们。黑暗的海面仿佛无边无际，只有海昆调的哗哗声，让人心生绝望。
就在两人几乎要坚持不住，准备听由命时，铁毅突然直起身，指着右前方漆黑的海面：“看！有光！”
李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遥远的海平线上，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灯火光芒！不是星光，是船灯！
“是船！”两人精神大振，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他们拼尽最后力气，调整方向，朝着那点灯火划去。
灯火越来越清晰，能看出是一艘中等大的帆船，正缓缓航校船型……有些眼熟？
随着距离拉近，借着对方船上的灯光和渐渐亮起的边曙光，他们终于看清了那面在桅杆上飘扬的旗帜——虽然破旧，但图案清晰：重叠的山峦与漩涡！
“潜渊会”的船！是“福顺号”吗？还是其他会中船只？
“喂——！救命！这边——！”铁毅用尽力气呼喊，挥舞着手中的木桨。
李垣也努力划动，让舢板靠向大船。
大船显然也发现了他们这艘诡异出现的舢板，降低了速度，船首有人举着灯笼照向海面。
“是……是李兄弟和铁毅吗？”一个熟悉而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声音从船上传来，的是闽地口音的官话。
是吴二副的声音！
“吴二副！是我们！”铁毅激动地回应。
很快，绳索从大船上抛下，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船舷边——正是吴二副，还有几个“福顺号”上的老弟兄！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几乎虚脱的李垣和铁毅拉上了甲板。
甲板上火把通明，林文远得到消息，也快步从船舱走了出来，看到两人狼狈不堪但还活着的样子，一向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激动神色。
“李兄弟！铁兄弟！你们……你们真的还活着！太好了！”林文远上前，亲自扶住摇摇欲坠的李垣。
“林管事……我们……”李垣想些什么，但精神和体力都已透支到极限，眼前一黑，终于彻底晕了过去。铁毅也支撑不住，瘫倒在甲板上。
“快！扶进舱里！叫岩伯来看伤！”林文远急忙吩咐。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李垣听到林文远对吴二副低声而急促地：“立刻传讯给会首和附近的其他船只……婆罗洲西岸，发现重大变故……还有，让了望手加倍警惕，这片海域……不太平。”
黑暗吞没了李垣的意识。但他知道，自己终于暂时回到了相对安全的环境。
然而，婆罗洲的迷雾并未散去。控灵者、曦光台的秘密、多方势力的博弈、以及那潜藏在历史暗影中的“深渊”威胁……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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