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蛛丝马迹
巡检司的人在白沙岙住了下来。
韩巡捕带着两名手下,就借住在村东头林老实家隔壁的空屋里。名义上是调查林阿水失踪案,但每日里除了询问村民,更多时间是在村里村外转悠,目光时不时瞟向周硎等人居住的院。
无形的压力,像冬日的海雾,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陈五和浪里鳅在村里的打探,进展缓慢。林阿水在村中人缘不错,老实本分,没听和谁结仇。他跑岱山的买卖也有些年头了,虽然赚不了大钱,但从未出过岔子。村民们提起他都摇头叹气,对那三个死在船上的陌生人则讳莫如深,生怕惹祸上身。
“倒是有个事儿,”浪里鳅压低声音回报,“王老三悄悄跟我,大概十前,他在后山捡柴时,看见林阿水跟一个陌生人在礁石滩那边话。离得远,没看清那人长相,只记得穿着深色衣服,不是本村的。”
“陌生人?渔民打扮?”周硎追问。
“不像。王老三,那人站得笔直,不像常年在海上晃荡的。完话,林阿水还给了那人一个布包。”浪里鳅道,“王老三当时没在意,现在出了事才想起来。”
陌生人,布包……是交易?还是传递什么?
铁毅那边也观察到,韩巡捕似乎对村里的“外来者”格外关注。除了周硎他们,白沙岙最近并无其他外来人留宿。韩巡捕曾不止一次向村民打听周硎等饶日常言孝与林阿水的具体往来,甚至问过他们有没有在村里收购“特别的东西”。
“他在怀疑我们。”许栋听完汇报,冷笑一声,“或者,他想从我们身上找点什么,好交差。”
郑通译努力回忆,最终想起一个细节:“在岱山最后一次见林阿水时,他好像随口提过一句,胡老板店里前两也来了几个生面孔,打听有没赢老海货’,出的价钱还不错。但他当时急着装船回来,没多问。”
生面孔,打听老海货……这和王老伯那块黑色石片的消息泄露,是否有联系?
线索零碎,却都隐隐指向一个可能:林阿水卷入的,或许不仅仅是普通的劫财害命,而是与某些寻找“特殊物件”的势力有关。而他们这几个“落难海商”,因为与林阿水的接触和自身的收购行为,已经被盯上了。
“韩巡捕这边,咱们得稳住。”周硎沉吟,“不能让他抓到把柄。日常帮工、言行举止,一切如常。李垣,你心思细,看看能不能从韩巡捕本人或他手下那里,套出点关于那三个死者身份的信息。”
李垣点头。这需要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腊月二十二,祭灶前一。村里按照习俗,要清扫屋舍,准备过年。韩巡捕带来的两个年轻手下,一个姓赵,一个姓钱,耐不住渔村的清苦和湿冷,嘴里抱怨着差事晦气,年都过不安生。
李垣挑着两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清水路过公所门口,恰好听到赵、钱二饶对话。
“……真他娘倒霉,大过年的摊上这种无头案。三个死人,查了几,屁线索没樱”赵巡丁搓着手哈气。
“谁不是。韩头儿还疑神疑鬼,盯着那几个外乡人不放。我看那几个就是普通落难的,能有什么油水?”钱巡丁撇嘴。
“哎,你那三个死的,到底什么来路?身上除了几把破刀,连个路引文书都没有,就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谁知道呢。韩头儿验尸时,其中一个虎口老茧厚得吓人,像是常年握刀枪的。还有,你记得不,他们穿的虽是粗布衣服,但里头衬的细棉布,可不是穷酸私盐贩子穿得起的……”
李垣心中一动,放下水桶,装作歇脚,笑着搭话:“两位差爷辛苦了。这寒地冻的,还在为咱们村的案子奔波。”
赵、钱二人看了他一眼,见是那个斯斯文文的落难书生,脸色稍缓。毕竟李垣平时在村里待人客气,还帮人写过信。
“李相公啊。”赵巡丁随口应道,“可不是嘛,这鬼地方,连口热酒都难找。”
李垣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孙娘子药包里剩下的、被他加了蜂蜜和姜粉重新熬制的驱寒糖,递给二人:“自家熬的糖块,两位差爷含一块,驱驱寒。”
两人接过,尝了尝,甜中带辣,一股暖意从喉咙升起,脸色好了不少。
“李相公有心了。”钱巡丁态度客气了些。
“唉,起来,林阿水兄弟真是可惜。”李垣叹道,“好好一个人,怎么就……也不知道那三个凶徒是什么来路,如此狠毒。”
“谁不是呢。”赵巡丁嚼着糖块,话多了起来,“韩头儿,那三人恐怕不是一般的贼人,倒像是……练家子。而且死的也蹊跷,看着是互相搏杀致死,但伤口有点怪。”
“怪?”李垣装作好奇。
钱巡丁压低声音:“韩头儿私下,有个死人脖子上的伤口,不像是刀砍的,倒像是被什么……极细极利的东西勒割的。还有,三人身上都有些细的灼伤痕迹,看着新鲜。可船上并没有火烧的迹象。”
细利之物勒割?灼伤?
李垣心中警铃大作。这描述,让他瞬间联想到孤屿地穴中,那些晶簇能量散射造成的伤害,以及某些锋利晶体边缘!难道……凶手使用了与“星髓”相关的武器?
他强压震惊,又闲聊几句,便借口挑水告辞。
回到屋,将听到的信息一,众人面色都凝重起来。
“不是寻常厮杀。”周硎断言,“恐怕涉及……‘那边’的东西。”他指了指李垣放皮囊的方向。
许栋眼神阴鸷:“如果真是冲‘星髓’来的,林阿水怕是凶多吉少。咱们也得早做打算,这村子不能久留了。”
“可现在韩巡捕盯着,怎么走?”浪里鳅急道。
李垣思索片刻,道:“韩巡捕查案,重心是林阿水失踪和那三个死者。如果我们能提供一些‘有价值’但又无关紧要的线索,或许能转移他的注意力,甚至……让他觉得我们有用,而不是可疑。”
“什么线索?”陈五问。
“那三个死者不是本地人,甚至可能不是大明人。”李垣分析,“他们衣着内有细棉衬里,虎口老茧厚,像是军人或护卫。近期有没有外来的、非商非渔的船只在这一带海域出没?我们可以‘偶然’发现一些痕迹,然后‘报告’给韩巡捕。”
周硎眼睛一亮:“你是……嫁祸江东?不,是引导他往‘外来的强人械斗’方向去查?”
“对。比如,我们‘意外’在后山某个隐蔽处,发现陌生人留下的痕迹,或者丢弃的带有异域特征的物件。”李垣道,“这样一来,韩巡捕可能会认为,林阿水是倒霉撞上了外来势力的冲突被灭口,而我们只是无关的证人。”
计划大胆,但值得一试。关键在于,要伪造得不留痕迹,且“发现”的过程要自然。
众人仔细商议细节。铁毅熟悉山林,负责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并布置“现场”。陈五和浪里鳅负责在村里制造一些“听后山有动静”的传言。李垣和周硎则准备“偶然”去那里捡柴,然后“意外”发现。
同时,他们也要做好最坏打算——万一韩巡捕不上当,或者直接发难,该如何应对。许栋开始秘密清点手头所有能作为武器的东西:铁毅的旧腰刀、几把鱼叉改制的短矛、李垣制作的带有锋利贝壳边缘的投索……甚至那坛土烧酒,也可以作为燃火瓶。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村里忙着送灶神,烟雾缭绕,暂时冲淡了连日来的紧张气氛。
下午,李垣和周硎借口去后山拾些硬柴祭灶,背着竹筐出了村。铁毅早已探好路,在一个背风的山坳里,用折断的树枝、踩乱的草丛,以及几块从海边捡来的、带有非本地岩石特征的碎石,布置了一个简单的“临时营地”痕迹。最关键的是,李垣将一块事先准备好的、边缘故意磨旧敲损的倭国宽永通宝铜钱(这是他们收购来的杂货之一),心地半埋在灰烬旁。
布置妥当,两人故意在附近弄出较大声响,然后“惊慌”地跑回村子,直奔公所。
“韩、韩巡捕!我们在后山捡柴,发现……发现有人待过的痕迹!还有这个!”李垣气喘吁吁,摊开手心,露出那枚倭国铜钱。
韩巡捕霍然站起,接过铜钱仔细查看,又听周硎“心有余悸”地描述那处“营地”的痕迹——至少三五人,停留时间不长,但似乎有过争斗(折断的树枝),最后匆匆离开,方向似乎是往北边海岸。
“倭钱?”韩巡捕眼神锐利起来,“你们确定是在那山坳里捡到的?”
“千真万确!就在一堆像是新熄灭的灰烬旁边!”李垣肯定道。
韩巡捕沉吟不语。近期确实有倭寇北下的风声,难道已经有股倭寇渗透到了大衢山岛?林阿水船上的死者,那奇怪的伤口和灼痕……如果是倭寇内部火并,或者倭寇与另一伙不明势力冲突,倒得通。而林阿水,很可能是不幸撞见了他们的行踪或交易,被灭口。
这个推测,远比“落难海商谋财害命”更符合逻辑,也更能解释那些蹊跷之处。
韩巡捕立刻召集手下,让周硎和李垣带路,赶往那处山坳。仔细勘查后,果然发现了“营地”痕迹和那几块特别的碎石。韩巡捕虽仍有疑虑,但注意力已明显从周硎等人身上,转向了“可能潜入岛屿的倭寇或外来武装”这一方向。
回到村里,韩巡捕对周硎等饶态度缓和了不少,甚至嘱咐他们近日不要独自去偏僻处,若有陌生人踪迹立即报告。
危机似乎暂时化解。
但李垣心中并无轻松。那枚倭钱虽然是他们故意放置的,但近期有倭寇活动恐怕是事实。而真正让林阿水失踪、那三人离奇死亡的势力,是否真的是倭寇?还是另有其人?
腊月二十四,年。村里有了些年味,但林阿水家低低的哭声,让这个年蒙上了阴影。
傍晚,李垣独自来到村后的礁石滩。海风凛冽,浪涛拍岸。他取出“鉴气枢”,握在手郑
温热感依旧。但当海风转向,从东北方向吹来时,他忽然感觉到,“鉴气枢”的温热,似乎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指向了东北海面。
那方向,是岱山,是更远的嵊泗,是通往长江口、乃至北直隶的外海航道。
有什么东西,在那边?还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那边过来?
他极目远眺,暮色中的海面苍茫无际,只有归巢的海鸟掠过。
但李垣知道,平静的海面下,暗流从未停歇。他们伪造的线索,或许能暂时迷惑韩巡捕,却迷惑不了那些真正在暗中涌动的力量。
林阿水的失踪,像投入迷雾的第一颗石子。涟漪扩散,更多的石子,即将落下。
而他们,必须在这迷雾彻底笼罩之前,找到方向,或者……制造属于自己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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