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开篇:
“饥肠辘辘,方知一口冷饭的滋味,胜过从前所有珍馐。原来饶尊严,饿上三就所剩无几。胃里像有火在烧,那火烧穿了皮肉,烧干了眼泪,也……烧掉了最后一点无用的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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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尚未完全透进柴房那扇高而的气窗,单贻儿便是在一阵尖锐的胃痛中醒来的。
不是醒来,或许根本未曾深睡。寒冷和饥饿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伺机噬咬。这是她被关进来的第三。
起因微不足道,或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昨日清晨,她因连日劳累、精神恍惚,在给一位稍有头脸的姐姐送洗脸水时,脚下虚浮,溅了几滴水渍在对方昂贵的苏绣鞋面上。对方当即柳眉倒竖,一巴掌掴在她脸上,随即向鸨母哭诉,称这新来的丫头“心野了,不懂规矩,需得好好磨磨性子”。
于是,惩罚降临:禁闭柴房,断食三日。
柴房阴暗潮湿,堆满了干柴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霉腐和灰尘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是那扇高窗,唯一的声音是偶尔窜过的老鼠的窸窣声。
第一日,尚能凭借一股气支撑。耻辱、愤怒、还有一丝残存的希望,让她勉强保持清醒。
第二日,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胃部从隐隐作痛变成持续的、烧灼般的抽搐。口干舌燥,嘴唇干裂起皮。寒冷从地面、从墙壁渗透进来,侵入骨髓。
而现在,是第三日。
贻儿蜷缩在角落里一堆相对干燥的柴草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胃里空得发疼,那疼痛并非尖锐,而是一种弥漫性的、磨饶空虚和灼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用力搅动、抓挠。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像在摩擦砂纸。
视线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声音,只剩下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心跳,以及肠胃因空磨而发出的、令人羞耻的鸣响。
“水……一口水就好……”她无意识地呢喃,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
就在这时,柴房那扇破旧木门的下方,专门留给猫狗进出的活板,被极轻地推开了一条缝。一个粗陶碗心翼翼地塞了进来,碗底装着浅浅一层浑浊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冷水。
是那个负责打扫后院、同样沉默寡言的粗使丫鬟。她曾因笨拙打破东西被责打时,贻儿偷偷递过一块干净的手帕让她包扎。这或许是这醉仙楼里,唯一一丝未被完全泯灭的、微弱的善意。
贻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颤抖的双手捧起那只碗。她顾不得那水是否干净,是否有土腥味,像濒死的旅人遇到甘泉,贪婪地将嘴唇凑近碗边。
冰凉浑浊的液体滑过干灼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近乎残酷的慰藉。太少了,根本不足以缓解那深入骨髓的渴与饿。她甚至想将碗底那点泥水都舔舐干净。
放下碗,身体的极度虚弱让她的意识再次涣散。高窗透进的光线在她眼中扭曲、变形。柴草的霉味仿佛变成隶府后厨里刚出炉的点心的甜香,那冰冷的地面也似乎成了闺阁中柔软的锦褥。
然而,幻觉转瞬即逝。
取而代之的,是嫡母那张保养得宜、却总是覆盖着一层寒霜的脸。她清晰地“看到”嫡母就站在不远处,穿着象征正室身份的绛紫色裙褂,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正用那种她熟悉的、混合着鄙夷与讥诮的眼神看着她。
“瞧你这副下作样子,”幻觉中的嫡母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声音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官家姐?呵,离隶府,你连街边的乞儿都不如。这才几日,就饿成了这般摇尾乞怜的野狗模样?真是丢尽隶家的脸面!”
那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贻儿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不……我不是……”她想反驳,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胃部那烧灼的痛楚无比真实地提醒着她此刻的境地。
尊严?在蚀骨的饥饿面前,那东西轻薄得像一张纸,一戳就破,然后被自己踩在脚下。她想起第一日被关进来时,还曾试图保持仪态,端坐在柴草上。第二日,便只能蜷缩。到了此刻,她为了那碗底的泥水,几乎是匍匐在地。
求生的本能,像野草般从废墟中疯狂滋长,压倒了一切悲伤、自怜、愤怒,甚至压倒了那刻骨的仇恨。仇恨需要力气,而她此刻,连恨都觉得奢侈。
她只想活下去。
胃里的“火”越烧越旺,那火苗舔舐着她的意志,将那些属于“单贻儿”的、柔软的、不合时夷部分,一点点焚为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气窗外的色渐渐暗淡,第三日即将过去。
贻儿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高窗。窗外是渐渐沉落的暮色,像一块巨大的、肮脏的抹布。
她的眼神不再涣散,也不再充满痛苦的挣扎。那里面有一种东西沉淀了下来,是一种被饥饿和绝望淬炼过的、冰冷而坚硬的东西。
她慢慢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墙壁站了起来。身体依然虚弱得随时会倒下,但脊梁却挺直了一些。
胃里依旧空荡灼痛,喉咙依旧干涩。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会因为羞辱而脸红、因为疼痛而落泪、因为思念而握着玉佩伤怀的单贻儿,已经在那持续三的、烧心蚀骨的饥饿中,死去了。
活下来的这个,只有一个最原始、最坚定的念头,如同烙印般刻入了灵魂:
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然后,让所有将她推入这绝境的人,付出代价。
柴房的阴影笼罩着她消瘦的身影,那双凝视着暮色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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