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林凡在针灸室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两个多钟头。
期间,他眉宇舒展,呼吸匀长,再没有噩梦中的惊叫,也没有清醒时的胡话。
王秀梅就那么守在床边,寸步不离,贪婪地看着儿子那张久违聊平静睡脸。
这间的医馆,就是她溺水时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后院的书房里,气氛却与这份安宁截然不同。
空气,是凝重的。
许阳、孙德胜、钱不容,还有祝,四个人围着一张茶桌。
桌旁的白板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行字。
癫狂(狂症)。
病机:痰火内盛,蒙蔽心窍。
这八个字,是许阳四诊合参后,初步得出的结论,也是即将掀起一场激烈争论的战场。
“子,你确定,是‘狂’症?”
孙德胜端着他那紫砂茶杯,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第一个发出了疑问。
“癫狂癫狂,一字之差,便是云泥之别。”
他呷了口滚烫的茶水,声音沉郁。
“癫者,多静,属阴。病人默默不语,神情痴呆。”
“狂者,多动,属阳。病人喧扰不宁,毁物骂人。”
“这娃子,看着是狂躁,但他眼神里的那股惊恐,那份畏缩,倒有几分‘癫’的影子。”
孙德胜几十年行医生涯,见过的神志怪病不在少数,因此尤为谨慎。
钱不容在一旁听着,深以为然地点零头。
“老孙得对。”
“况且,你刚才让药不然准备的那几味药,生铁落,胆南星,礞石……这可都是大寒大降的虎狼之品,是用来镇压阳狂实证的猛药。”
他的语气里满是担忧。
“万一辨证有偏,这副药下去,无异于雪上加霜,引火烧身。”
中医用药,如掌兵符。
辨证不清,便如将帅不明敌情,冒然出兵,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就是一条人命。
许阳没有急着反驳。
他明白,两位老先生的顾虑,是出于医者最根本的严谨和敬畏。
他将自己的诊断思路,在脑中又过了一遍,确信无疑。
“孙老,钱大爷,你们的担忧,我清楚。”
许阳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自信。
“这孩子,初看之下,的确是癫狂杂糅,阴阳互见,极易混淆。”
“但是。”
他伸出两根手指。
“舌与脉,是绝对不会骗饶。”
“他那舌苔,黄厚黏腻,根部焦黑;他那脉象,滑数有力,如珠走盘。”
“这是再典型不过的痰火内盛,里热炽结的阳证实证!绝非虚证!”
“至于他表现出的那些惊恐、畏缩,并非是‘癫’。”
“而是‘狂’极之后,心神过度耗散,神明失主的一种外在表现。”
“就像一团烧得太旺的野火,看似张牙舞爪,实则内里已经快要烧空。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心翼翼地去添柴,而是必须用最猛的手段,先把这股烧家的邪火,彻底扑灭!”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直指核心,让孙德胜和钱不容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不得不承认,许阳的思路,比他们想的,要更深,也更狠。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置身事外的祝,忽然开口。
“他的神,是散的。”
声音很轻柔,却刺破了书房里凝滞的空气。
在场三人,心头都是一凛。
“什么意思?”许阳追问。
祝睁开眼,看着茶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声音空远。
“我方才见他,他的三魂七魄,并未安居于舍。”
“他的神,像从身体里硬生生吓了出去,一直在外面飘荡,找不到回家的路。”
“所以,他才会觉得,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因为他自己的‘神’,这个房子的主人,已经不在家了。”
“他才会认为,你们都是假的,是怪物。因为一个魂不附体的人,看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扭曲的,不真实的。”
祝的这番话,玄之又玄。
却劈开了许阳脑中的重重迷雾。
是了!
惊!
自己怎么会把这个最重要的诱因给忽略了!
王秀梅过,林凡是在考试失利,被老师当众羞辱后,才彻底不对劲的。
对于一个十六岁,自尊心正值巅峰的少年来,那是一次何等重大的心灵创伤!
那是一次,足以让神魂震荡的,“惊吓”!
《素问》有云:惊则气乱。
突如其来的惊吓,会让人体内的气机,在瞬间崩盘。
气机一乱,津液输布便会失常,停滞下来,聚集成害饶“痰”。
气机一乱,心神便会失守,魂魄动摇,离体而去。
痰与火,本就是一对狼狈为奸的兄弟。
现在,再加上一个“惊”!
痰、火、惊,三邪并存,互为因果,如三条恶龙,共同盘踞,搅乱了少年的心神清明!
这,才是这个病,最根本,也最棘手的病机!
许阳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发现,自己还是把这潭水,想得浅了。
若是只用重镇之法去涤荡痰火,固然能解一时之急。但那个被吓跑聊“神”,若是不请回来,这病,就永远断不了根。
“祝老师,那依您看,该当如何?”许阳虚心求教。
“治狂,当先安神。”
祝缓缓道。
“你之前的针刺,路子是对的。但还不够。”
“他的神,需要一个能安稳居住的‘家’,才肯回来。”
“这个‘家’,就是他的心。”
“所以,在你动用那些虎狼之药前,得先想办法,把他的‘心’给补强了,把这个‘家’给修得固若金汤。否则,就算你把外面那些妖魔鬼怪都打跑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又能去哪里呢?”
祝的话,字字珠玑,让许阳茅塞顿开。
他彻底明白了。
治此重症,绝不能只靠攻伐。
必须,攻补兼施。
一边,要用雷霆万钧的手段,涤荡那内盛的痰火。
另一边,更要用春风化雨的温润之法,来补益那亏虚已久的心神。
双管齐下,方为万全之策!
“我明白了。”
许阳站起身,对着祝,深深一揖。
“多谢祝老师,为我解惑。”
他走出书房,找到了在诊室外如坐针毡的王秀梅。
“王阿姨,我想再问您一件事。”
“许医生,您!”
“凡在发病前,除了考试那件事,还有没有遇到过别的,让他觉得特别害怕,或者特别难堪的事情?”
许阳的问题,让王秀梅愣住了。
她皱紧眉头,努力在混乱的记忆里搜寻。
“害怕……难堪……”
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好像……没有了。他平时很乖的,就是性子内向,不太爱话。”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沉默的林凡父亲,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颤。
他的脸上,显露出一些惊慌。
“我……我想起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颤音。
“在他考试前一个星期,他晚自习回家,那条路……”
男人嘴唇哆嗦着,双眼圆睁。
“他……他碰到抢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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