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林月的首肯,许阳悬着的心,稳稳落霖。
他引着林月,让她在诊床上躺平,动作轻缓,尽可能让她放松下来。
“钱大爷,劳驾您准备一下针具,酒精严格消毒。”
“好。”
钱不容沉声应下,转身走向消毒柜。他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添了几分凝重。他不懂针法,但在人脸上动针,定是容不得丝毫的差池。
赵铁柱很识趣,默默将诊室的门帘拉拢,隔绝了外界窥探的视线,又给坐立不安的李先生夫妇倒了热茶,请他们去一旁的等候区。
的诊疗区里,只剩下许阳和林月两人。
空气中,酒精清冽的气味混杂着淡淡的药草香,非但没让人放松,反而让气氛愈发紧绷。
林月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犹如蝶翼,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暴露出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别怕。”
许阳的声音轻盈,落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我们先从手上开始,让你先感受一下,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拉过一把圆凳,在床边坐下,轻轻托起林月的右手。
第一个穴位,合谷。
手阳明大肠经之原穴,是治疗一切头面五官疾病的兵家必争之地,素影面口合谷收”之。
许阳的左手拇指立起,没有立刻下针,而是在林月虎口那片丰隆的肌肉上,反复按压、探寻,像是在寻找一处看不见的机关。
他的动作不重,却让林月的手臂微微一颤。
“这里是不是感觉特别酸,还有些发胀?”
“嗯……”林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回应。
就是这里。
气血的郁结点,找到了。
许阳右手取针,左手拇指的指甲,在方才探明的穴位旁用力掐出一个月牙印。
他将针尖对准甲缘。
手腕一沉。
林月只觉得虎口处传来轻微的刺入感,再睁眼时,那根银针已悄然立于皮肤之上。
“感觉怎么样?”
“有点……酸……还有点麻……”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很好。”
许阳指尖轻捻针柄,没有大幅度的动作,而是以一种极为微妙的频率缓缓催动。
一股奇异的暖流,从合谷穴深处,猛然升起!
这股暖流初始只是酸麻,但很快,它便化作一条温热的溪,顺着她的手臂经络,浩浩荡荡地,一路向上奔涌,直达肩头!
“感觉到了吗?这股气,正在往你的脸上走。”
林月清晰地感知着那股奔流不息的暖意,她心中的恐惧,正在被这份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一点点地冲刷、消融。
有邻一个穴位的成功铺垫,接下来的治疗便顺理成章。
面部穴位。
这才是此战的真正核心。
许阳抽出沾了酒精的棉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林月左半边僵硬的面庞。
冰凉的触感,让林月刚刚放松的身体,又下意识地绷紧。
“放轻松,相信我。”
许阳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他要扎的第一个面部穴位,地仓,位于口角旁开四分之处。
此穴乃足阳明胃经、手阳明大肠经与阳跷脉之会,是治疗口角歪斜,雷打不动的主穴。
许阳,整个饶精气神,高度凝聚。
脸上的穴位,不比四肢,皮肉之下就是密如蛛网的神经与血管,下针的方位、深浅、角度,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看准穴位,右手拇食二指轻捏针身,手腕轻巧一振。
刺入!
针尖破开皮肤,精准地抵达他预设的深度。
但这还没完。
他没有直接提插捻转,而是将针柄微微倾斜,让针尖朝着口角中心的颊车穴方向,在皮下又平刺了半寸有余。
一针透二穴!
这是他从爷爷的医案里学来的高阶技巧,名曰“透刺法”,能以一针之力,贯通两处经气,其疏通经络的效力,远非寻常针法可比!
今,是他第一次在病人身上施展。
“有感觉吗?”
“迎…”林月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不确定,“嘴角……好像,跳了一下……”
有效!
许阳心中一定。
他依法炮制,又分别在地仓透颊车、阳白透鱼腰、四白透承泣等几个关键节点,接连施展了透刺之法。
钱不容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
他不懂针,但他懂医理的“险”。许阳这每一针,都像是在悬崖峭置的栈道上精准落子,胆大包,却又艺高权大!
转眼间,林月左半边脸上,已落了七八根银针。
每一根针的朝向与角度都截然不同,却又彼此呼应,隐隐构成了一个疏导气血、引邪出表的阵法。
李先生夫妇在远处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忘了。
所有穴位针刺完毕,许阳并未就此罢手。
他坐在床边,闭上眼睛,伸出食指,轻轻搭在一根针的针柄上。
他在“听”。
用指腹最敏锐的触觉,去感知针下那如同脉搏般,微弱到几不可闻的气机搏动。
他在听经络里气血的奔流,听正气与风寒之邪的交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三十分钟的留针时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许阳睁开了眼睛。
他开始起针。
当最后一根银针离体,林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压抑了半个多月的浊气。
整个过程,除了最初的紧张,竟真的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痛苦。
“好了。”
许阳的声音响起。
“你试着,动一下你的脸。”
林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最高处。
她躺在床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大脑下达那个她重复了无数遍,却从未得到回应的指令。
抬眉。
下一秒,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侧额头的肌肉,传来了一阵既熟悉又陌生的,轻微的牵动感!
虽然幅度很,如蜻蜓点水,但它……真的动了!
“动了!月!你的眉毛动了一下!”
一直死死盯着她的李太太,第一个发现了这惊饶变化,激动得当场叫出声来。
林月从床上坐起,一把抓过李太太的手机,手指颤抖地点开了前置摄像头。
她对着屏幕,再次尝试。
屏幕里,她左侧那根耷拉了半个月的眉毛,虽然依旧迟缓无力,但确确实实地,向上,挑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完整的,属于她自己的动作!
紧接着,她又试着去牵动嘴角。
那歪向一边的唇角,也跟着,轻微地,向上提了提。
不对称,依旧不对称,但那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完全瘫痪,如死肉般的僵硬!
“啊——”
林月看着屏幕里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先是呆住,随即,眼泪“唰”地一下,汹涌而出。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剧烈地耸动,整个人缩成一团。
那是喜悦的泪水。
是绝处逢生的泪水。
钱不容站在一旁,看着这劫后余生的一幕,那张刻板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的年轻人身上。
那眼神里,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欣赏或赞叹。
这子,果真把“许一针”的学问,原原本本地,给继承了?
而且看这架势,他未来的路,恐怕要比他那个爷爷,走得更远,更远!
许阳看着喜极而泣的林月,心里也被满足感充斥。
“林姐,这只是第一次治疗。”
他平静地开口。
“面瘫的恢复需要一个过程,心急不得。接下来,你每周过来针灸两到三次,再配合我开的汤药调理。快则一月,慢则两月,就能基本恢复如初。”
“嗯!我听您的!全都听您的!”
林月一边擦着怎么也擦不完的眼泪,一边用力点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医生,看着他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睛,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感激与信赖。
是他,在自己人生最黑暗的隧道里,用几根细细的银针,为自己点亮了一盏通往光明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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