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河那句“培养接班人”，像一颗石子，在林锋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回到青北，他第一次开始系统地审视自己一手搭建起来的这个班底。陈明是忠诚的执行者，秦璐是可靠的刀锋，方海燕是敏锐的号角……可谁能在他离开后，把“青北模式”这面大旗继续扛下去，甚至让它演化、升级？
他发现，他的团队里，全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却缺一个能制定传世兵法的谋士。
机会来得比预想中要快。
省委常委会结束不到一周，清远市委组织部长就因年龄到线，调任省人大。随之而来的，是市管干部的一系列连锁调整。青北县的组织部长，被提拔到了市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当一把手，位置就这么空了出来。
陈明拿着那份调令，走进林锋的办公室，脸上带着几分喜色。“书记，组织部长的位置空出来了，这是我们的好机会！”
林锋正站在那幅巨大的青北县地图前，手里捏着一支红笔，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全县干部花名册。
“市里有什么动向？”林锋问。
“赵书记那边透了口风，推荐了三个人选，档案都送过来了。”陈明递上一个文件袋，“一个是从兄弟县平调过来的副书记，求稳；一个是市委办公厅下来的副处长，镀金；还有一个是本地提拔的，各方面关系都熟。”
林锋连文件袋都没接，他转过身，看着陈明：“老陈，你觉得组织部长这个位置，最重要的是什么？”
陈明想了想，谨慎地回答：“忠诚，懂业务，能贯彻您的意图。”
“不够。”林锋摇了摇头，“组织部长，是咱们这台改革机器的发动机。它不但要保证机器正常运转，还要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更先进的零件，甚至在未来，能设计出新一代的机器。这三个人，都只是合格的修理工，不是设计师。”
他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直接拨通了市委书记赵立春的号码。
“赵书记，百忙之中打扰您。”
电话那头的赵立春心情似乎不错，声音里带着笑意：“林啊，是为了组织部长的人选吧？那三个人你看了吗，有什么想法？”
“赵书记，那三位同志都很优秀，但我想向您推荐一个‘外人’。”
“哦？”赵立春来了兴趣，“来听听。”
“省委党校，程凯。”
电话那头，有那么几秒钟的沉默。显然，赵立春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程凯？就是那个写了好几篇关于‘青北模式’研究文章的年轻博士？”
“对，就是他。”林锋的语气很肯定，“赵书记，青北现在不缺埋头干活的人，缺一个能抬头看路的人。程凯有理论高度，又对我们的实践了如指掌。我需要这样的人，来帮我把青北的改革经验，总结成可以复制、可以传承的制度。一个能帮我给青北‘立宪’的人。”
“立宪……”赵立春咀嚼着这两个字，再次沉默了。他听懂了林锋的野心。林锋要的不是一个听话的下属，而是一个能与他共同构建理论体系的战友。
“好。”许久，赵立春终于开口，“我支持你。这个程凯，我也看过他的文章，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但是，林，他是省管干部，又是党校的宝贝疙瘩，愿不愿意下来，我可没把握。得你自己去服他。”
“谢谢书记，我明白。”
第二，林锋没带秘书，一个人开着车去了省城。
省委党校的青年教师宿舍楼里，程凯看着眼前这个只在电视和报纸上见过的县委书记，有些手足无措。他的房间不大，三面墙都是顶到花板的书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旧书的味道。
“林书记，您……您怎么亲自来了。”程凯给林锋倒了杯白开水，拘谨地搓着手。他年约三十五六，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眼神很亮。
“程博士，我来请你出山。”林锋开门见山。
程凯愣住了，随即苦笑着摆了摆手：“林书记，您太抬举我了。我就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连乡镇都没去过，哪会做什么实际工作。”
“我就是要你这个书生。”林锋看着他的眼睛，“程博士，青北现在不缺能修路盖楼的工程师，缺一个能画图纸、写明书的总设计师。”
“可是……组织部长这个位置，责任太大了。”
“我读过你写的三篇关于青北改革的文章。”林锋打断了他，“《论基层改革之破’与‘立’的辩证关系》、《从青北实践看营商环境的制度性重塑》、《“一把手工程”的路径依赖与破解之道》，每一篇都写到零子上，比我们自己总结的都深刻。这明你懂基层、懂改革，更懂改革背后的人心和人性。我需要的，就是一个既懂理论，又懂实践的人。”
林锋的这番话，显然到了程凯的心坎里。作为一个理论研究者，最大的认可，莫过于自己的思想被一个顶级的实践者所看重。
程凯沉默了很久，扶了扶眼镜，郑重地问道：“林书记，如果我去了，您希望我做什么？”
林锋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帮我建立一套真正科学的干部选拔任用机制。我要让那些能干事、干成事，但不会跑关系、送东西的人，有出头的机会。”
“第二，帮我培养一批三十五岁以下的年轻干部。青北的未来，在他们身上。我要你给他们搭梯子，压担子，让他们尽快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骨干。”
“第三，”林锋的声音沉了下来，“帮我完善《青北县政白皮书》的理论体系。我要让它成为一部铁律，一部谁来了都必须遵守的‘青北宪章’。我要让青北的发展，不依赖于任何一个人，包括我林锋自己。”
这三件事，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程凯的心上。他原本只是一个旁观者和研究者，而现在，林锋却邀请他，成为这场伟大实践的核心参与者和构建者。
他胸中的热血，一下子被点燃了。
“好！”程凯站了起来，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光，“我去！”
一周后，一纸调令，程凯正式出任中共青北县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
在他上任的第一，林锋召集了县委常委会，介绍这位新同事。
“这位是我们的新任组织部长，程凯同志。省委党校的博士，基层治理领域的专家。”
会议室里，几位老常委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人在底下声嘀咕：“一个笔杆子，没下过基层，能干好组织工作？”
轮到程凯做自我介绍。
他走到台前，先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我叫程凯。来青北之前，我只是一个在书斋里研究青北的学者。从今起，我要当一个在青北这片热土上学习的兵。”
那几个老常委撇了撇嘴，心想果然是书生，话一套一套的。
“但是，”程凯话锋一转，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变得清晰而坚定，“我这个兵，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操练的。”
“我向林书记和各位常委保证，也给自己立下军令状——从明开始，我会用三个月的时间，不待在办公室，不听汇报，亲自走遍青北的每一个乡镇，每一个县直单位，跟每一位科级以上的干部，都当面聊一聊。”
“三个月后，我会向常委会提交一份关于青北县干部队伍现状的详实报告。谁是骡子谁是马，咱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刚才还在嘀咕的那几个老常委，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们看着台上那个斯斯文文、语气平淡的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个书生，好像……跟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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